賈珠則道:“若說欽思,他確也頗具身手。然他素昔擅長閨門旦,以纏綿悱惻、嬌柔婉妙見長,若是扮生,便已稍遜一籌,亦惟有扮那小生。若是武生,隻怕白費了他那一股子纏綿勁兒。”  五皇子聞言頷首:“此言亦是在理。”隨後又道,“若非如今北靜王為聖上禁足,本王倒可邀其前來一道聽戲。”  賈珠附和道:“殿下英明,北靜王頗精戲曲諸事,與下官等乃是雲泥之別,下官不過略知皮毛耳。”  此番五皇子又道,卻是轉了個話題:“據聞你在城南有一家酒樓,酒摟中亦有戲台?……”  賈珠聽罷隻得據實以告:“正是,酒樓名匯星樓,老板姓千,下官惟注資入股。不知殿下之意是……”  五皇子則道:“如此甚好,正可借此地一用。本王欲前往聽戲,想必較起這深府別院,更是別具一番風情。”  賈珠聞言尚未詢問五皇子到底欲行何事,心下已忽地得了主意,遂開口對五皇子說道:“殿下所言甚是,不過下官之酒樓無名無分,隻怕在京中無甚名氣,知曉之人不多……”  五皇子聽罷此言便知賈珠話裏有話,嘴角隨即掠出一縷輕笑對曰:“你有話直說便是。”  賈珠遂道:“依下官之意,殿下聽戲之事非同小可,下官隻恐酒樓聲名稍欠,不堪擔此重任。若是此番能先借助一番殿下威名,令酒樓得以造勢宣傳,彼時方不懼此事不能引起轟動……”卻說賈珠自知自家雖為這京裏的官宦貴胄之家,然到底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仍有那較賈府更為權勢滔天之人,能壓製己家。便如上回忠順王世子大鬧趣園一事,隻道是自己若無法尋得有權有勢之人相護,若有朝一日賈府當真為抄家治罪,自己這兩處苦心經營的酒樓並莊園好歹想個法子保全方是。如今五皇子既主動提出欲借用自己的匯星樓,何不順勢借助他的威名一回,作了自己酒樓的“代言人”,如此豈非是那最好的宣傳廣告。念及於此,賈珠方才接著道,“……在下以為若是能請殿下駕臨匯星樓聽戲,再題詩作表,令世人得以瞻仰殿下珠玉,便也不懼京中之人不前來聽戲……”  五皇子聽罷對於賈珠言下真實目的倒也猜到幾分,然亦是一笑而過,並未反對,命賈珠並了府中諸人前往準備一番,隨即便率領一幹王府隨從乘輦前往匯星樓。  此番賈珠先行前往匯星樓,率領戲班並了王府侍衛前往匯星樓清場。正在匯星樓飲宴用餐之人見罷這等場麵,皆懼與官吏貴胄衝突,遂紛紛結賬而去。此番人雖去了,然關注這匯星樓出了何事之心卻是有增無減。賈珠見狀暗地裏欣喜非常,隻道是自己此舉無異於對匯星樓進行炒作造勢,而這往往是迎來關注與上門生意的關鍵一環。  這邊正將樓上樓下的客人驅除,賈珠又遣人購置宣紙屏風之類可供題寫之物,便連樓中供職此處的小二亦千挑萬選,惟選了五名小二並了千霜允許在堂中伺候,其餘惟許留待廚房中幫忙。隨後千霜又湊近賈珠說道:“此番大少爺亦領了一幹官員前來,現下正在格竹廳,大爺道是如何是好?”  賈珠聞言遲疑道:“論理此番樓中所有客人皆需回避,然既是大少爺請來的,又是朝中官員,這般當了尋常客人對待,難免招致眾怨。何況便是王爺,亦不願如此逞那官威‘欺行霸市’……不若這般,便請這幾位同僚先行移步樓上寶香堂,待我稟明王爺,抑或王爺允他幾人一道聽戲也猶未可知。”  言畢賈珠方往了格竹廳招呼,此番煦玉正領著一幹同科集會唱和,乍見賈珠出現,亦是始料未及。賈珠先與眾人招呼一陣,方喚了煦玉借一步說話。此番珠玉二人已是分別多日,遽爾重逢,自是驚喜萬分。情不自禁地擁吻一回,竟是難舍難分。隨後煦玉攬著賈珠坐下,詢問賈珠何以出現在匯星樓中。  賈珠答:“此番五王爺欲駕臨匯星樓聽戲,遣了我來準備一番……”  煦玉聞罷原是五皇子之令並五皇子駕臨聽戲之事,心下便不自在,賈珠見狀少不得勸說一回,道是此乃自己分內之職,自己亦是無法。然此番能借王爺之名宣傳,對了匯星樓的生意,乃是百利而無一害,何樂而不為。他二人並肩交談一陣,隨即便前往格竹廳中向其間眾人解釋一番,其中眾人聞見此番乃是五皇子聽戲,哪有不去逢迎巴結之理?無有不心下暗自竊喜、渴盼非常的。  兩個時辰後,在匯星樓二樓大廳搭建戲台,安置坐席畢,又將格竹廳做了歇息飲茶之處。便見五皇子儀仗並了轎輦出現在長街盡頭。賈珠自是率領眾人在樓前迎接,五皇子出轎,正好目見除卻賈珠並了王府一幹人之外,尚有煦玉並其餘官員在場。賈珠忙上前解釋一番,煦玉並其餘官員又前來參見,五皇子將眾官員掃視一番,先行對為首的煦玉笑道:“此番看來,林大人已是大愈了。”煦玉隻得答是。隨後五皇子又道:“眾卿既在此處,不若便隨本王一道聽戲。”眾官員躬身答是。  隨後一行人入了匯星樓,在戲台前落了座,此番唱的是兩出熱鬧戲文“黃伯央大擺陰魂陣”與“薑子牙斬將封神”,倏忽間隻見台上神鬼亂出,群魔亂舞,耳畔是鑼鼓喧天,好不熱鬧,器樂喊叫聲從樓中傳出老遠。席間眾陪同官員無論是真心實意抑或敷衍強裝,皆作出一副聽得津津有味之狀,惟有煦玉素來不喜那熱鬧戲文,遂麵上倒也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將手中撰扇搖得分外漫不經心。待這兩出戲唱罷,賈珠方命人取來紙筆,親手展紙研墨,伺候五皇子題了字句,隨後便命人製成匾額,懸於匯星樓正門內大堂之中。心下隻道是有此鎮店之寶,今後看誰有那膽子敢砸場子。  附近居民因礙於王府親衛駐守於匯星樓周遭而無法靠近,然匯星樓近旁的街巷中所住居民無不知曉王爺在此聽戲之事,一時間此事被傳得人盡皆知。  與此同時,在京師城外一家不起眼的僅供行人歇腳飲茶的小茶鋪中,亦搭起簡易的小型戲台唱戲。這茶鋪掌櫃姓王,客人皆稱其老王,老實憨厚。京裏五皇子正於匯星樓聽戲,這小茶鋪裏亦正唱戲。卻說此乃這城郊茶鋪第一次搭台唱戲,由此今日來這裏喝茶歇腳之人絡繹不絕,幾近人滿為患。這唱戲的戲班並非京中的名班聯錦班、十齡班,乃是一四方遊曆巡演的戲班,今日正好途徑京城,遂借了老王的茶鋪演出一場,戲名為“懲奸除惡”,講述義士左二殺死漁色負友的奸臣黃三複仇的故事。這茶鋪中所唱這出小戲被人們與不日前京師發生的刺黃大案聯係起來,兼了與五皇子在京中匯星樓聽戲的傳聞真真假假混合在一處,很快傳遍整個京師。一時之間,這左雋刺殺黃元善複仇之事便成為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  卻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些民間傳聞亦多多少少流入禁宮的景治帝耳中。景治帝隻覺這黃元善被刺事件的背後,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正暗中操控著整個事件,且此事件正向著看不見的方向發展。念及於此,景治帝隻覺身上被冷汗濕透的龍袍泛出陣陣涼意。隨後,景治帝忙不迭寫下詔書,將郭應霖狠命斥責一通,直言郭應霖辦事無能、敷衍了事,嚴令郭應霖嚴刑徹查:“左雋行刺統領一案,斷非該犯一人逞忿行凶,必應徹底研鞫,嚴究主使,盡法懲辦。現審情形若何?郭應霖此次摺內並未提及。前已明降諭旨,令麟馳赴刑部會同審辦。郭應霖亦當督飭其餘諸官,詳細審訊,務得確供,不得以等候現任步兵統領為辭,稍形鬆懈,此事案情重大,斷不準存化大為小之心,希圖草率了事也。”  與此同時,刑部侍郎高文銘並左翼尉寅康二人嚴詞請求將人犯左雋嚴刑訊究,卻仍為郭應霖拒絕,郭應霖道曰:“案情重大,不便徒事刑求。償未正典刑而庾死,誰負其咎?”遂他二人無法,隻得將左雋妻兒從河南擒來,當著左雋之麵嚴刑拷打一番。然那左雋宛如鐵了心一般,將頭轉向一旁,對跟前親人慘狀不聞不問,仍堅不吐實。見仍是審不出任何有價值之事,眾官員隻得放棄,暫且將左雋押回大牢。這邊,因景治帝連番催促審訊結果,郭應霖賴之不過,首次上書擬定左雋罪名的奏折,擇了三條貌似可信實則漏洞百出的行刺因由:首先,阿速部落南下侵擾我中原期間,左雋之友曾與反賊勾結,作為反賊內應而為當時正任順天府尹的黃元善抓捕;其次,左雋之妻與人誘逃,左雋企圖向府尹黃元善攔輿控告,被拒;再次,左雋所開辦之小押行被黃元善出示禁止,致使本利俱虧。此三事令左雋對黃元善懷恨在心,遂此番趁黃元善出任代理步兵統領例行閱射之時,將其刺殺。又稱“再三質訊,矢口不移其供,無另有主使各情,尚屬可信”。  此奏折傳至景治帝手中之時,景治帝閱畢,龍顏大怒,隻道是黃元善乃京中大臣,其突遭事變,案情重大,何以竟用“尚屬可信”四字,可見其間尚有不實不信之處。待批示完奏折,景治帝方悒悒然命人備輦,前往太上皇宮中請安。☆、第七十三回 朝堂風雲虎兕相鬥(六)  此番景治帝前往太上皇所居宮殿,並非往昔晨昏定省之時。入了大殿,隻見殿中宮娥往來穿梭,正收拾案上茶盞諸物,景治帝禮畢方開口詢問座上景昌帝道:“父皇,方才可是有人來過?”  景昌帝答:“方才正是麟兒前來請安,現下已往貴太妃宮中去了。”  景治帝聽罷不言,暗自尋思半晌。座上景昌帝接過宮娥奉上的香茗,抬首覷了座下景治帝一眼,便已窺得他心事,遂狀似不經意地緩緩開口說道:“尚記否,朕嚐言,諸事不可操之過急。尤以那風頭正盛之事,且需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化整為零、逐個擊破。若是貪圖速成,冒進犯險,終至於騎虎難下、自斷退路……”  景治帝聽罷躬身答道:“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景昌帝又道:“黃元善被刺身隕之事朕亦已聞知。”  景治帝忙接著道:“此事還請父皇賜教!”  景昌帝聞言笑曰:“朕所知未必較你更多,如何應對你亦是心知肚明。隻此事事關重大,其間所係遠非黃元善一人性命。此事將演變成何種態勢,全在龍兒你一念之間。”說到此處似是又念起一事,又道,“朕為爾等之父,對爾等為人性情知之頗深。麟兒為人向來頗能隱忍,然若是逼人太甚,卻也斷無容忍之理……”  景治帝答:“……是。”  景昌帝道:“若言平息此事之法,當是解鈴還需係鈴人,你且好自為之。”  景治帝答:“……是。兒臣謹記父皇導諭。”言畢施禮退下。  出了殿門,景治帝揮手命鑾輿退下,隻領著眾宮人信步往了禦花園行去。一路走一路冥思苦想,隻道是方才與景昌帝一番談話,自己那城府極深的父皇分明無事不曉,想來今日之局未嚐不是他當初親手所設,今日這般結果他定然早已料到。他正是坐山觀虎鬥,坐視自己與麟二人相鬥,究竟是誰更棋高一著。然而事到如今,景治帝心下仍然不得不承認,自己尚無一擊扳倒麟的實力,欲一朝解除麟兵權無異於虎口拔牙,便如他那狡詐如狐的父皇所言那般,他當日之舉乃是操之過急,妄圖就此一步登天,終至於其力不濟,反傷自身。此番徑直尋思片晌,躊躇許久,終於咬牙命道:“宣孝親王前來禦花園見朕。另宣賈妃前往伺候。”宮人領旨自去。  此番五皇子跟隨在領路的宮人身後姍姍來遲,遠遠地目見景治帝坐於亭中,元春侍立在旁。五皇子遂止步,先命宮人前往通報,見景治帝身側貴妃見自己到來亦無回避之狀,方知此番他二人是專程候自己前往,方提步而入。  步至景治帝跟前分別向二人行禮,禮畢,景治帝賜坐。隻見亭中原已設好棋局,景治帝命五皇子入座,一旁元春已命宮人安置桌案,親手烹茶。  景治帝落下一枚黑子,隨後狀似漫不經心地開口問道:“五弟欲何時接任原職?”言下之意乃是欲與五皇子攤牌,催促其趕快解決黃元善遇刺之事。  五皇子聞罷此言,嘴角不動聲色地浮出一縷輕笑,知曉此番景治帝已是按捺不住,然卻是佯裝對景治帝之言毫不知情,忙對曰:“皇兄恕臣弟愚鈍,臣弟不明皇兄之意。”  而一旁正手持茶筅攪拌茶湯的元春聽罷此言,手中動作微滯,隨後將眼角餘光掃向對弈的二人。  景治帝聽罷五皇子之言心下暗恨,隻道是明知自己之言乃是何意,老五卻偏偏裝傻,當真可恨。隨後方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道:“五弟且看這一棋局,現下朕已落子,五弟若是白子,當如何應對。”  五皇子聞言垂首審視,隻見跟前之局乃是黑子先下手為強,然局勢過半,卻已是外強中幹、心有餘而力不足,白子雖一直隻守不攻,然卻是後頸十足,亟待反敗為勝。五皇子見狀,隨即持了一枚白子落下,一反白子徒守不攻之勢,擺出攻勢,以退為進。隨後五皇子說道:“以臣弟愚見,步兵統領衙門現下尚有左右二位翼尉代理諸事,當是萬無一失,臣弟自可放心,於宮中侍奉父皇母妃,以全子女孝道。”卻絕口不提黃元善之案。  景治帝聞言,隨即亦落下黑子,與白子成勢均力敵之態,對曰:“話雖如此,然五弟到底乃現任步兵統領,他二人惟行代理之職,些許務事當是難以專斷。”  五皇子聽罷此言,方避其鋒芒,從旁落下白子。心下已知此乃景治帝難得的服軟之言,暗地裏已然承認當初試圖令黃元善占據本屬於自己的步兵統領之位乃是不當之舉,然仍是避重就輕,推托道:“彼時臣弟遵照皇兄聖諭於府中養屙,此番臣弟尚未前往吏部銷假,少不得惟有委屈左右翼尉勉為其難一陣。”  景治帝聞罷跟前五皇子一味裝傻推諉,卻又不動聲色,皆是當初自己所下命令,如今落了他手反倒被他當作推拒的把柄。念及於此,心下著實來氣,正值此時,便聞見一旁元春奉茶柔聲道句:“陛下,請用茶。”隨後親手將茶盞奉上。景治帝伸手接過茶盞,心下方冷靜些許。元春又將茶盞置於五皇子跟前案上,道句:“王爺請用茶。”  景治帝拿那蓋碗拂了拂湯上所浮茶葉,將心中氣忿皆按捺下來,平心靜氣道句:“五弟曾上書進言兵部些許官吏老邁昏聵,當適時提拔新人,朕斟酌再三,隻覺五弟所言甚是,當依弟之言……”又道,“彼時朕委永以散秩大臣之職,此職務閑置之人過多,朕欲裁剪此職人數……”  此番五皇子惟不聲不響聞聽景治帝之言,待景治帝道完,方淡淡道句:“吾皇英明。”  景治帝見五皇子仍不表態,方端起茶盞垂首飲茶,眸中光芒明滅不定,隨後放下茶盞,對從旁侍立的元春說道:“愛妃今日手藝竟大為精進,這茶雋永甘醇,飲之如晴天爽朗。”隨後竟喚道,“來人,賞賜貴妃烹茶用具一套,銀二百兩,玉如意一對。”  元春聞言忙不迭跪謝:“臣妾多謝陛下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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