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隨後又聽欽思吟道:“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夜聽胡笳折楊柳,教人意氣憶長安。”  賈珠見狀已是再難忍受,隻見一旁空著的酒壇,女兒紅已被喝了個精光,賈珠遂立起身,伸腳踹了躺倒在地的欽思一腳,又拽他起身,說道:“嘴裏胡唚個甚?都醉成這樣,難得你竟未將那詩句記混,亦不怕他人聽見心裏難受……此番可還能走那路?回城了……”  說著一麵勉力將欽思推上了馬,一麵將欽思的坐騎栓在自己坐騎後一並驅策著漫步回到城中。一路上亦行得不快,隻慢慢悠悠地往揚州城南門行去,隻盼著待回城之後那行刑已然結束。待走了兩個時辰有餘,方才到達揚州城。彼時落日高懸,夜幕始降,恰好趕在閉門之前回了城。隻見此番城門的守衛正是南征的王師隊伍,正吆喝進出城的百姓趕緊了,遂沿途俱是形色匆匆之人。賈珠與欽思忙不迭騎馬入了城中,過了兩個時辰,欽思亦是酒醉轉醒了。待入了城後,賈珠不經意地轉頭回望了城門外一眼,隻見在緩緩關閉的城門縫隙間,一輛牛車正不緊不慢地往城門處駛來。  賈珠見罷此景,心上浮起一絲異樣之感,隻道是這個時辰,城門均閉了,誰還這般晃晃悠悠地進城。然他亦未多想,便將心思轉向了別處。心下暗忖此番自己以中暑為借口方能脫身離開,若是為五皇子覺察自己未曾在房中休養卻驅馬出城,屆時自己又當如何解釋。正如此念著,他二人已行至揚州府衙門外,隻見千霰正於該處來回踱步,一副焦急難耐的模樣。賈珠忙開口喚住千霰,千霰見賈珠歸來,方才鬆了一口氣,忙不迭迎將上來牽馬。賈珠笑道:“見你如此模樣,可是出了何事?難不成王爺問起我來了?”  千霰一麵答道一麵從懷裏取出一封信遞與賈珠:“王爺倒並未問起大爺,是京裏我哥哥來信了。我哥哥托了驛站送官文南下的老爺將信送來的,若是用尋常的辦法又如何能送到大爺手中……”隨後欲言又止。  賈珠聽罷大感意外,忙不迭接過展開來看,一麵對曰:“此番難為你哥哥有心了。”隨後便迅速掃視一番信中內容,隨即雙目圓睜,大驚失色,連避諱亦是忘卻了,脫口而出道句:“什麽,煦玉竟點了江西學政!……”☆、第六十六回 出任學差逢凶化吉(一)  上回說到煦玉點了學政出任江西之事,卻是需從頭說起。  卻說之前賈珠隨軍南征,煦玉與賈珠在灑淚亭執手話別之時,煦玉將自己的玉佩交與賈珠帶了去。此事不大不小,待他回了榮府之後,無論是頭上老太太抑或是黛玉熙玉見罷俱是詢問不迭,隻道是煦玉外出一遭竟將此要命之物遺失了。後聞罷煦玉解釋曰交與賈珠帶去了,方才安下心來。隨後煦玉則取出當初與賈珠成親之時千氏兄弟贈予他二人的那對龍鳳呈祥的冰彩玉髓戴於身上暫且替代之。此番則不消贅述。  之後的某日,且說眾姊妹們吃了早飯,又往賈母上房處問安。回園至分路之處,寶釵念起上回劉姥姥在時眾人在大觀園行令之事,遂喚上黛玉,將之領至蘅蕪苑中,便要就行令之事審問黛玉,開口說道:“你跪下,我要審你。”  黛玉聞言不知何故,隻道是寶釵玩笑之言,遂笑道:“你瞧這寶丫頭瘋了,審問我什麽。”  寶釵則冷笑道:“好個千金小姐,好個不出閨門的女孩兒,滿嘴裏說的是什麽!你隻實說便罷!”  黛玉不解,隻管發笑,口裏隻說:“我何曾說什麽來!你不過要捏我的錯兒罷了。你倒說出來我聽聽。”  寶釵笑道:“你還裝憨兒。昨兒行酒令兒,你說的是什麽?我竟不知道哪裏來的,便來請教你。”  黛玉聞言方恍悟自己不經意地說了《西廂》、《牡丹亭》的句子,不慎失了檢點,頓時紅了臉,忙不迭抱住寶釵笑道:“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隨口說的。你教給我,我再不說了。”  寶釵對曰:“我也不知道,聽你說的怪生的,所以請教你。你說不過隨口說的,你敢在你哥哥麵前隨口說這個嗎?”  一旁黛玉聽罷這話,登時唬的手足無措,羞得滿麵飛紅,滿口裏央告,也不敢往下細問寶釵如何知道的。寶釵見火候夠了,方拉著黛玉坐下吃茶,隨後款款告知她自己幼時亦讀了戲曲傳奇,無所不有,隨後又長篇大論地將些經世致用的讀書準則道了一通,倒將黛玉說得心服口服。黛玉心下倒也感激寶釵不計前嫌,此番跟了自己推心置腹,而未曾在自己背後弄鬼,瞞著自己在長輩跟前嚼那舌根。還將自己過去之事坦白告知與自己,反倒是自己從前對了跟前之人懷了那小人之心,素昔常懷提防之意。如今聽罷跟前之人對自己掏心掏肺,頓時便也對之刮目相待。  之後聽寶釵又道:“你道是我們眾姊妹們如今住在一處,理應相互幫襯接濟著,隻你不似了雲兒那丫頭,一個人住在這府裏,無依無靠。你亦是萬事不缺,便是我素昔裏有心,亦是無從下手。你與我相較,我除卻較你多了個媽,又有何處較你強了去?你一個哥哥倒可抵得上我的十個了,便是下麵的幼弟,亦快出息了。我那個哥哥不說也罷,我素日隻求別惹了事令媽傷心才是……”  一旁黛玉聽罷這話,細想一陣,倒也同情起寶釵來了,隻覺真如寶釵所言那般,自己較了寶釵竟好了十倍來。由此又思及素昔因了哥哥不成器,寶釵尚且事事為其母分憂,不禁又對她多了幾分欽佩。  寶釵又道:“你雖與我一般是寄住在這府裏的,然而衣食月銀都可自家支使開來,也不同這府裏其他小姐一般。如此便是我想幫你,你亦用之不上,屆時隻怕我還仰仗了你相助才是……你亦知,我跟媽便是再如何明理,然身為女兒家也不過是在這內院裏,外事又如何能夠做主,偏是主外事的長兄靠之不住。”  黛玉:“……”  寶釵:“你說,我便也隻有這麽一個哥哥,我又能指望了誰去?不似了你,到底今後萬事可由長兄為你做主。但凡我有著這麽個得了勢的哥哥,便也無甚可憂慮的了,何需像如今這般,任了他人擺布……”  此番黛玉聞罷這話,便也大為感觸,隻道是現下寶釵竟肯將這些肺腑之言道與自己,便是從前疑心戒備著,今日裏便也盡皆打消了去。正待寬慰寶釵兩句,便聽寶釵又道:“我素日裏亦在想有什麽可助你的,隻你也萬事不求人的,我便是有心也幫不上。隻近日裏你身子不快,跟著吃藥,昨日我見你那藥方上,人參肉桂的太多了,便是你手邊不缺這些,能益氣補神,也不宜太熱。你哥哥在外邊,自己身子尚且不好,哪能顧得上你來著。”  黛玉聞言倒也著實感激寶釵,遂對曰:“我這不過是季節變換,有些不適應罷了,哪有什麽大事。結果便因這些日子裏我哥哥吃藥,連帶著令我也跟著補補,便吃著這些人參肉桂,我隻道是我何嚐需要吃這些來著。我不比我哥哥,他已是慣常的脾胃氣虛、腎陽不足,嚴重之時便是咳嗽氣喘。我不可去那外間伺候,素昔珠大哥哥在那屋裏還好,如今他離了,惟留著熙兒一人在此,隻怕哥哥有個甚三長兩短的,倒將他嚇得直哭。”  寶釵則道:“由此依我看,你先以平肝健胃為要。你哥哥補陽,你卻需滋陰。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氣無病,飲食就可以養人了。何況你本無大病,何必吃那勞什子的大補之藥。每日早起,隻需拿那上等燕窩一兩,冰糖五錢,用銀銚子熬出粥來。若吃慣了,比藥還強,最是滋陰補氣的。上回還聽姨媽說你哥哥在吃燕窩,想必那燕窩於你而言也不是甚稀罕之物,弄來也容易,否則我家裏倒有些,大可送你幾兩來。”  黛玉則道:“我多謝你費心,燕窩不是甚罕物兒,隻平日裏我吃這人參肉桂的,便也費了不少事,哥哥也在外間病著,這府裏為他熬藥忙上忙下。如今我又添了這燕窩粥,珠大哥哥也不在府裏,老太太太太鳳姐姐這三人便沒話說,那外麵的媳婦婆子未免不嫌了我們兄妹兩個事多,不過是客,還這般添三添四,不知進退。”  寶釵聽罷則掩嘴打趣道:“若這般說倒也有那道理,珠大哥哥若在府裏,下麵的人誰不是瞧了他眼色行事。平日裏好歹有他在頭上照看著,誰敢多說什麽,他人便是有那怨氣,也隻得裝作沒事兒一般。如今他一離了府裏,那些個家人還不將平素積壓的氣都撒了出來……”說到這處又轉而肅然說道,“你這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現下我教你一個法子,無需麻煩那外間廚房的人,你這屋裏的丫頭便可做到。那銀銚子你這屋裏也不是沒有,你每日便命紫鵑雪雁取那茶爐子給你熬上一銚子拿與你吃了便是,又方便又無需假手他人。”  黛玉聽罷正合己意,便也對了寶釵感激不盡:“這事兒雖小,難得你多情如此。”  寶釵又道:“我到底較你虛長這麽兩歲,好歹算你姐姐。你放心,我在這裏一日,我與你消遣一日。你有什麽委屈煩難,隻管告訴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  黛玉聞言便也謝過了。  隨後兩人又說了兩句,黛玉便也告辭,離了蘅蕪苑回瀟|湘館,此番則按下不表。而自她二人此番談了這許多,彼此交了一回心後,關係便也大為改觀,自此後便也無話不談,宛然成了一對金蘭之交。彼此有了甚煩難之事,便也力所能及地相互幫忙。便是日後為寶玉見了,隻道是她二人之間本素昔有些嫌隙的,對她二人這般關係突變摸不著頭腦,隻問曰“孟光何時接了梁鴻案”。☆、第六十六回 出任學差逢凶化吉(二)  話說之後不久,便是鳳姐生日。此番賈母興致正高,又因素昔最是偏疼鳳姐,便提議此番由闔家太太奶奶姑娘丫鬟媳婦子湊分子錢給鳳姐擺那生日酒席。眾人見賈母高興,自是樂得奉承,皆紛紛出錢。又命隔壁府裏尤氏接錢籌劃此事,之後如何擺酒設宴,眾太太奶奶如何玩樂盡興自是不消贅述。隻那日鳳姐攜了平兒帶著幾分酒意回房換衣服之時,便正巧撞見賈璉在屋內跟了那鮑二家的媳婦胡羼,那日裏賈璉亦是吃了酒,隨後自是發生璉二爺二奶奶兩口子打架之事,賈璉氣之不過,從牆上拔下劍來,見尤氏領著一群人來勸,便更是倚酒三分醉,逞起威風來,作勢要殺鳳姐。鳳姐見狀,自是不敢像之前那般撒潑了。忙不迭丟下眾人,哭著往賈母那邊跑來。  賈母這處戲也散了,宴也撤了,不過邢王二夫人在這處。彼時煦玉皆因之前幾日身子欠佳無法起身,遂今日好不容易好轉,便也趁了此時往了賈母這處來請安。隨後眾人便見鳳姐發髻淩亂,哭著跑到賈母跟前,爬進賈母懷裏告狀,鬧得很是不堪。煦玉忖度自己乃是親戚,她們女人家的事兒自己還是莫要摻合,趕緊避開的好,遂便也起身行禮退下了。  正行至房門口,便見賈璉提著劍趕來,後麵許多人跟著。賈璉倚仗著賈母素日疼寵他們,便連母嬸在場也無礙,逞強鬧起來,在那門邊舉著劍吆喝。一旁的煦玉見狀,念及自己乃是屋裏唯一的男子,又是兄長,便忙不迭率先擋在賈璉跟前攔下他。賈璉哪管這一外姓的表兄說什麽,隻隨手將擋在自己跟前的煦玉推了一把,煦玉哪裏承受得住,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手中撰扇也跌落在地,扇骨摔斷了兩根。  一旁邢夫人攔住賈璉罵道:“這下流種子,你越發反了!老太太在這裏呢。”  賈璉乜斜著眼道:“都是老太太慣的她,她才這樣,連我也罵起來了。”  邢夫人氣得奪下劍來,隻管喝他快出去。那賈璉尚且撒嬌耍賴,胡言亂語。  賈母見罷氣極說道:“我知道你不把我們放在眼睛裏,親戚在這裏你也這般撒野。你大哥哥若是在這裏,還能任你揮劍逞威風,不先揭了你的皮……”  賈璉聽罷這話方有些悔意,覷了身旁煦玉一眼,隻道是方才隨手推了一把,誰不知身旁這哥兒較哪個哥兒都金貴嬌弱,幸而方才沒把劍揮到他身上,若是擦破點子皮,待那鎮山太歲南征回來,保管饒不過去。  隨後又聽賈母說:“……叫人把他老子叫來,看他去不去。”  賈璉聞言方趔趄著腳去了,賭氣也不往家裏去,便往外書房去了。這邊屋裏賈母等人自是圍著鳳姐安慰不提。  當日夜裏,平兒自是跟隨姑娘們在大觀園中歇了一夜,鳳姐則是隨在賈母這處。賈璉一人回了房中,隻見沒半個人影,冷冷清清的,又不好去叫,隻得胡亂歇了一宿。次日,邢夫人記掛著賈璉昨日吃醉了酒,忙一早過來,將賈璉喚至賈母這邊來。  賈璉隻得忍愧來了,在賈母跟前跪下賠禮。賈母數落了賈璉一陣,又令賈璉向鳳姐賠禮。賈璉心下亦知昨日之事並非自己一人之過,亦是鳳姐撒潑鬧得凶了。然轉念又想此番不若自己退一步,陪了不是,彼此也好了,又討了老太太的喜歡。念及於此,便對鳳姐作了一個揖,笑道:“原是我的不是,二奶奶饒過我罷。”滿屋子的人見狀都笑了。隨後又將平兒叫來,命他兩個安慰平兒。賈璉見罷平兒,越發顧不得了,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聽賈母一說,便趕上來賠禮,說著也作了一個揖。這邊平兒也向鳳姐叩頭賠罪,鳳姐亦是自愧昨日酒吃多了,誤信了他人的話,不念素昔之情,無故給了平兒沒臉。見平兒向自己賠罪,便也又慚愧又心酸,忙將平兒拉起,落下淚來。  這邊賈母見他三人和好如初,便命人將三人送回房去。他三人又向賈母、邢王二夫人磕了頭,隨後方去了。  之後鳳姐平兒先回房去,這邊賈璉念及昨日裏逞威風之時衝撞了煦玉,到底乃是兄長之資,又是府中之客,遂又往了外間賈珠院中向煦玉賠禮。彼時煦玉正躺於躺椅上讀書,不料卻聞見賈璉來訪,很是意外。忙命了身側小子扶了自己坐起,又披了一件外袍在身上。  隻見賈璉進了屋後便忙不迭對著煦玉躬身長揖,嘴裏隻道是:“昨日裏二弟灌了黃湯,不分皂白衝撞了林大哥哥,還累及大哥哥跌壞了扇子,皆是二弟的錯,弟特來大哥哥跟前領罪。”  煦玉聽罷賈璉之言,麵上無絲毫笑意,從昨日裏哭訴的鳳姐嘴裏知曉他兩口子鬧架乃是因了這璉二爺在屋裏跟了外頭的家人媳婦子偷情瞎混,加之賈璉又於長輩跟前揮劍撒潑,不知收斂,心下對了這等行徑很是看不上眼;隻不知昨日裏鳳姐亦是倚酒撒潑責夫,否則便是連鳳姐亦一並不滿上了。此番心下雖有許多話,恨不能當麵斥責一通,然轉念思及自己到底不是跟前之人親長兄,沒那申飭的立場,遂沉默片晌方才開口淡淡對曰:“若說昨日你推搡衝撞了我,倒也並非緊要之事,言何領罪……至於其他,我亦並非你長兄,珠兒有那立場申飭管教你,我並無那立場……”  賈璉聞罷忙不迭賠笑道:“林大哥哥說哪裏話,大哥哥若是教訓弟,弟當是恭訓應承,何來無立場之言。如今大哥哥不肯訓教,乃是疼愛寬容弟罷了。若當真是珠大哥哥,如何會這般輕饒了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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