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珠聽罷倒也渾不在意,轉向千霰道:“此番出征,王爺允許部下官員每人攜帶一名貼身隨從。千霰,你既對你爺我放心不下,此番你便隨我出征。當初送你前往那嚴遊擊的府上習學騎射,便是看你有那演習騎射的天分,如今看來,此舉當真可謂是有那先見之明。如此若是你跟隨前往,不比他人,乃是身手頗佳,既可貼身保護我,戰時亦可上場殺敵。”  千霰聞知賈珠令自己跟隨前往,心下很是欣歡喜。一旁千霜聞言心下五味陳雜,既欲兄弟前往保護賈珠,又憂心兄弟前去遭遇危險意外。  跟前賈珠目見千霜神色,心下了悟,遂開口打趣一句:“千霜,爺見了你之神色,隻道是千霰年紀尚輕,還未娶妻成家,如上陣拚殺這般危險萬分之事,是斷不敢勞駕他了。若是令千霰就此生出三長兩短,爺豈非罪過。此番即便是爺我有那殺身成仁的覺悟,也不敢輕易前往送死了,需得拚死護他周全,令其得以好手好腳的回來成親方是~”  千霰聞言麵上泛起一絲羞赧,對曰:“大爺何出此言,千霰尚未有成家之念,隻欲跟隨大爺辦事。”  千霜聽罷忙對曰:“大爺說哪裏話,千霜如何敢起這般念頭?此番大爺欲千霰跟隨前往,乃是因了千霰有那用武之地,是大爺瞧得上千霰,我這做哥哥的驕傲還來不及!……隻是心裏到底有些憂心,隻恐千霰力不能及,無法護得大爺跟自己周全……”  賈珠笑道:“你既如此說,我便將千霰領走了,你可莫要心疼。”說罷又吩咐千霰,“後日便需出發,你先行下去準備,明日尚需令你兄弟團聚一日方是。”  千霰遂行禮退下了。隨後賈珠又對一旁的其餘諸人吩咐一陣,令諸人千萬各自顧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不可因自己離府而有所懈怠,待他歸來,若是發現誰出了紕漏,屆時處罰加倍。眾人聽罷自是拍胸脯保證曰絕不怠慢了。吩咐畢,賈珠便令眾人退下了,惟留下千霜。  待房中惟剩千霜,賈珠又道:“此番留你在此處,正是有事欲吩咐了你。若我此去當真有個萬一,我需將身後之事預先吩咐妥當方是,之後我會親自寫下遺囑……”  千霜聞賈珠這話說得悲哀,忙不迭地出言打斷道:“大爺何出此言?!若大爺有個三長兩短,這府裏頭上的老太太老爺太太將如何是好?便是我們這些跟隨大爺多年的家下人,亦當如何?況且還有大少爺,若大爺有了甚萬一,大少爺當情何以堪……”  賈珠乍聞千霜提起煦玉,心下更是悲戚,便連之前那一絲戲謔打趣的心思亦退了個幹淨,自顧自低聲說道:“是了,想來我跟玉成親不過數載,伉儷正篤,卻忽地麵臨兩廂分離之境,生死難料。不想我七夕所道之言竟一語成讖,總歸了是好事多磨,真可謂是天意弄人……不過我隻道是若此番我當真命喪沙場,就此與玉天人永隔,且勿論玉聞知將若之何,我自己亦會死不瞑目!……由此,無論如何,我均會勉力活著回來,與大少爺重逢!……”說到此處又回過神來,強打精神對千霜說道,“言歸正傳,此番你好生記下我所道之言。你是跟隨我多年之人,你之心性品質我皆信得過,此番便惟有托付與你。”  千霜聞罷答是,忙從旁執了紙筆記下。  隻聽賈珠說道:“其一,若我身死,府中其餘諸人大抵對了我名下的私產虎視眈眈,此番我將那從屬我個人的銀票契據之類交與你代管。按當初的約定,匯星樓並了趣園的收入皆屬我的“嫁妝”,乃大少爺繼承,隻你莫要就此將收益直接交與他保管。玉向來對於銀錢之類無甚概念,若由他自己掌管,還不知會被如何稀裏糊塗地花費了。此番慶幸乃是生於富貴之家,不愁銀錢之事;若是生在那貧苦之家,他少不得是個慷慨捐金、典衣沽酒而最終落得個資斧不繼、入不敷出之人。何況他林府裏的家人大抵亦是各懷心思,難免有那起小人倚恃少爺不善掌家理財而欺上瞞下,趁機騙取府中財產。由此你代他收著,若遇那等大事,便助他籌劃,取出銀錢來周旋。至於我餘下的財產則分成三份,一份供頭上老爺太太養老送終,一份留與寶玉,剩下一份由你們這幫跟隨我多年的家人們平分了。隻這份財產亦不可提前透露與他們,皆由你代理便是。事實上,這份財產除卻我個人,他人均不知曉,想我亦是苦心經營這些年,為府裏賺了一筆,然府裏這般人事蕪雜,如此消耗下去終不是長遠之道,衰敗虧空不過是遲早之事。而我自己‘另謀他路’,額外賺了一筆,不過是想為自己留一條後路罷了……”  隨後又道:“其二,此番我亦將我身邊家人的身契交與你,若有萬一,你便將他們悉數放出府,還他們自由身,贈予遣散費,令其各奔前程罷。”  此番賈珠頓了頓,麵露一絲微笑打趣道:“其三,若我當真馬革裹屍,得以回鄉安葬,其餘金銀珠寶皆可不需要,隻需將此三物與我陪葬便可:成親時你贈予我與玉的冰彩玉髓,我手上的戒指並了當初玉親手篆刻題寫聘詩的玻璃屏風。如此我便是死了,亦如他伴於我身邊那般……”  一旁的千霜雖隻是從旁聆聽,亦能明了賈珠言下的悲戚,忙不迭地出言寬慰道:“大爺何需如此,大爺福大命大,自當逢凶化吉。千霜自是於京城料理大爺的產業以待大爺領著千霰得勝歸來,屆時尚待大爺為千霰的親事做主!……”  賈珠聞言正待答話,卻見煦玉掀簾而入,一麵說道:“珠兒,聞你歸來,今日兵部緊急召見,可是出了何事?”  賈珠聽罷隨即轉向一旁的千霜說道:“我欲說之事業已說完,你下去吧,與千霰好生聚聚。你放心,此番我領了他去,自是想方設法地將他完好無損地帶回來。”  千霜聞言垂首謝過了,隨後便行禮退下。  一旁煦玉聽罷他二人對話,尚且摸不著頭腦,不知此言何意。  賈珠待千霜去了,方才轉向身旁的煦玉說道:“玉哥,此番我告知你一事,你且安靜聽我說完,莫要多說什麽……”  煦玉聽罷蹙眉狐疑地問道:“出了何事?”  賈珠方才緩緩將五皇子命自己跟隨出征之事告知與煦玉,見煦玉聞言正欲開口,便忙不迭地伸手捂住煦玉雙唇,製止他道:“不要說甚諸如珍重之類的話,如此我便更難與你分別。”  煦玉聽了這話則伸手將賈珠覆於唇上之手拿下握在掌中,說道:“此番我惟欲告知與你,此去小心為上,自保為上,我於京城待你歸來。”  此番不過短短數十字,便令賈珠紅了眼眶,賈珠將頭埋在煦玉胸口,勉力打趣一句曰“不料素昔策滿萬言的林大才子亦有言阻語塞的一日,還以為你會說甚長篇大論來作別”,隻話未說完便已哽噎著說不下去。此番賈珠方知,人於大悲大痛之時,往往最難明言。遂二人此番便隻沉默相擁。  然他二人尚未獨處多久,便聞外間管事家人等紛紛候在院中等待賈珠吩咐交接府中諸事,房內賈珠聞見隻得強自按捺下己我悲傷,前往前廳應付。之後的半日與次日賈珠俱是忙於料理府中諸事,忙得腳不沾地,不得半刻餘閑。然賈珠私下裏亦是甚為慶幸,如此反能將心思放於府中雜事之上,而減少幾許與煦玉的分離之苦。☆、第六十一回 灑淚亭珠玉灑淚別  兩日轉眼即逝,倏忽間出征之日便至。前一日便已將出發的行李收拾妥當,賈母王夫人又再三吩咐家人好生將賈珠行李檢查整理一番。遂到了出發當日,賈珠寅時初刻便已起身,府裏眾人昨夜裏皆未安睡,在賈珠離府之時,賈母王夫人黛玉寶釵湘雲迎探惜姊妹等人並賈珠房裏一幹丫鬟俱是從旁拉著淌眼抹淚,與賈珠揮淚告別。另一邊賈敬賈赦賈璉寶玉等長輩弟兄則囑咐話別,多是祝福賈珠此去能一役求得功成名就的;惟有寶玉默默無語,亦陪在一旁抹眼淚,憂心賈珠此行會遭逢意外危險,對那名利二字倒也絲毫未曾放在心上。賈珠見狀惟拍了拍寶玉腦袋,惟道句“你好生待在府裏,隻安分守己,少外出給你兄長我惹事,我在外便也省心了”。寶玉聞言自是恭順應下了。在二門內與府中親戚話別許久,隨後又出了二門,在外間院中又有一幹管事家人等與賈珠送別,千霰亦候在該處。待花去半日,賈珠方才上馬,與煦玉一道出發,先行前往上朝。一路之上二人亦是不發一語,沉默相隨,似是欲訴之言太多太重,反倒不知如何開口。  話說今日的早朝正是景治帝領著眾大臣在午門前祭拜天地,隨後景治帝親自舉杯,滿飲三鍾為眾將踐行。這邊五皇子一身鎧甲戎裝,立於眾將之首,領著眾將叩首拜謝,三呼萬歲,隨後亦持杯滿飲三盞還禮。之後隻聽戰鼓如雷,眾將齊聲高唱《征戰歌》,聲似洪鍾,氣貫長虹,便連一旁因了離別而始終心不在焉的賈珠聞罷亦不禁熱血沸騰:  “馬掛征鞍,將披重鎧,  畫戟雕弓,鐵甲銅盔;  聖策神機,仁文義武,  運籌帷幄,排陣布兵;  陣似推山,勢如倒海,  勇兵強將,一鼓作氣;  一戰收疆,萬方寧泰,  四海無虞,萬裏河清!”  歌畢,歌聲久久回蕩於皇城上空,縈繞不絕。隨後卯時即至,皇城外的四方炮台同時鳴炮,隻見一旁永牽來戰馬,渾身毛色油光水亮,五皇子腰攜雙劍,翻身上馬。隨後展臂一揮,身後眾官員隨即紛紛上馬。五皇子身後的賈珠在上馬之前最後回望一眼後方站立的君臣,然隻見景治帝身後立人無數,密密麻麻,目力所及,卻無法從中辨清煦玉的身影。隨後隻聽五皇子高喝:“眾將聽令,出發!”之後大軍開拔,一片浩浩蕩蕩、人頭攢動。  卻說此番賈珠隨軍,雖亦是身著短衣箭袖,然自詡乃是兵部文官,便仍是文士裝扮,並未攜帶兵器。反倒是跟隨賈珠前往的千霰尚且將當初嚴辰贈與自己的那張萬石弓並箭筒攜帶在身。  此番大軍出發,賈珠策馬跟隨在五皇子身後,身旁尚有其餘中軍將士。賈珠隻道是自己不過是一介小小的文官,不過跟隨在眾將之旁,遂便隻管沉默跟隨、暗自出神。正自顧自地騎在馬上想著心事,憶起昨夜自己與煦玉不管不顧地顛鸞倒鳳、翻雲覆雨,直折騰了半夜,毫無今日將行軍出征的自覺。雖知曉如此行事是萬分不妥,致使今日他騎在馬上之時下處亦是疼痛難忍,煦玉留在他身體裏的震蕩仍是清晰可感。彼時他尚且笑著打趣曰“玉哥……你身子大愈不久……莫將自己折騰得躺下了”,不料素昔體弱的煦玉在床上折騰起人來卻是一等一的神勇,最終求饒不止的反倒是賈珠。然即便如此,合歡未止,離愁又至,遂此番無論他二人如何抵死纏綿,仍是難以填滿那因即將到來的分離而生的懼與空虛。  此番賈珠正從旁想得投入,不料卻忽聞從旁傳來的五皇子的聲音,在道:“賈郎中,此番雖身在此處,卻是魂飛他方,不知可是在思忖何事?”  賈珠聞罷念及自己方才腦中所思所想,不禁泛起一絲羞赧,忙強自按捺下來,上前對曰:“殿下恕罪,下官出神了,不知殿下呼喚下官有何指示?”  五皇子聞言隻不以為意地笑道:“若是本王問你方才所思何事,你可是會據實回答?”  賈珠聽罷正躊躇不知如何應答,卻又聽五皇子說道:“見你一副心事重重之狀,本王道是你此番定非為前方的戰事憂心,隻怕是心中放不下某人,留戀有加罷……”  賈珠乍聽此話不禁心下一凜,渾身一陣輕顫,隨後隻覺那刻骨相思如跗骨之蛆那般從腳底升騰而起,慢慢爬遍全身。隨即又憶起當初他與煦玉二人在揚州重逢之時煦玉所吟之詩“離別始知離恨重,相思透骨形影憐”,頓時便覺再難忍受,隨即心一橫,咬牙對跟前的五皇子請求道:“此番下官有一事相求,望殿下千萬開恩,允下官放肆一回。”  五皇子笑曰:“說來聽聽。”  賈珠忙道:“下官伏乞殿下開恩,允下官暫離,隻需兩個時辰,下官定會歸隊。若是因此誤了時辰,下官甘受軍法處置!”  五皇子問道:“此番若是允你前去,待你歸來後,可是能夠心無旁騖,一心一意不作他想?”  賈珠聽罷咬牙答曰:“下官以項上人頭擔保,既隨軍出征,定然一心一意,不誤軍機!”  五皇子聞言方才頷首:“如此,需記得你今日之言,你去罷。”  賈珠在馬上抱拳還禮,隨後便忙不迭調轉馬頭,從將領隊伍叢中行出,猛地一揮手中長辮,催馬前行,身下坐騎長嘶一聲,撒足奔馳而去。周遭眾將尚未明了發生何事,賈珠一人一馬便已消失在來路之上,行軍隊伍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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