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珠隻答:“知道了。” 隨後王夫人便又轉向一旁的煦玉笑著說道:“玉哥兒今天可算來了。你不知道呢,這老爺已經念叨多次了,成日裏便也拉了我家哥兒來問,哥兒也知道老爺素喜與你們這等讀書人一道……” 煦玉聞言隻得賠笑道:“此事是我之過,乃我疏忽了。未全了長輩之禮,該打該打。”之後三人又閑話了一番,王夫人便也放了珠玉二人離開。 此番從二門出來,他二人亦是一路無話。待一腳踏入了自家小院之門,賈珠方才忽地駐足,亦未回頭,隻冷淡生硬地道句:“此番大少爺亦算是在這府裏全了禮,遂便也無需留在此處,正可就此前往那花月情濃之館……” 身後煦玉聞見賈珠語氣不善,遂蹙眉問道:“珠兒此番鬧什麽別扭?我今後是斷不會再行前往了那處!” 賈珠聞罷這話心下略為動容,然卻仍是冷冷地說道:“是嗎?那真是遺憾了,那倪姑娘怕是要孤枕難眠了……” 聽了賈珠這暗帶譏諷之言,煦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忿忿地雲袖一揮,扔下一句:“豈有此理,不可理喻!”隨後便轉身領了執扇詠賦氣衝衝地去了。 賈珠立於院門邊靜立不動,耳聞著煦玉等人的足音遠去,雖未曾轉過身來,卻是苦笑著開口:“我們這算是……吵架了?……印象中這還是認識以來的第一次呢……”說著將身體無力地靠在院門邊的牆上,徑直閉了眼道句,“老爹,若是今後煦玉都不踏進咱府裏,你可莫要怪我……此番酒是不能喝了,宿醉的滋味不好受……那誰能給我一包marlboro?就是沒marlboro,中華也行啊……”☆、第四十二回 兩度談心勘破情障(四) 另一邊,卻說煦玉怒氣衝衝地回了林府以後,因了心情欠佳之故,早早地便也用了晚膳睡下了。待雪蓮、翠蓮等人服侍著洗漱之後亦不留人陪侍,令她們皆退下了歇於外間。此番隻留自己一人躺於榻上,先前雖亦曾放了兩個手爐進了被中暖著,然此間到底惟有自己一人,便覺這平日裏窄小的床榻此番變得格外空曠。輾轉反側了數十次,方才體會到何為孤枕難眠。終於至二更時分,到底翻來覆去地難以入睡,兼了心下因白日之事煩悶抑鬱,遂隻得又翻身坐起,下了榻來著鞋子,尋了件外袍草草披上,便來到外間將睡在那處的翠蓮喚醒,命她去了外麵尋了上夜的管家媳婦來。待媳婦進了屋,隻見煦玉正命了丫鬟們將暖爐點上,他則圍坐一旁暖著雙手。見人到來,便命了這管家媳婦去廚房裏將竹葉青溫一壺來。 卻說今夜上夜之人正是林縉的媳婦林縉家的,見煦玉大半夜的要酒喝,便欲開口勸說幾句。不料還未開口便見煦玉身後的翠蓮直向她擺手遞眼色,命她快去。而這林縉家的又打量著煦玉麵上神色亦是不甚歡愉,遂隻得硬生生將那勸告的話通通咽了下去,亦不敢多說,隻得答聲是,隨後轉身去了。 此番林縉家的匆匆從煦玉房中出來,卻正巧撞見了則謹。話說則謹因了平素不可見光,遂慣常於夜間出沒。此番尚未歇下,正於園中漫步,見了林縉家的匆匆從煦玉房中出來,便忙地趕至林縉家的跟前將其攔下,詢問此番可是煦玉出了甚事。那林縉家的見有人忽地攔在跟前,且那人膚色在夜色中顯得極白,很是嚇了一跳。因了白日裏均瞧不見則謹麵容,遂此時細細打量一番方才識出是則謹,便也如實相告:“原是蘇公子,我道是誰。是少爺要喝酒,命我去取那竹葉青來。” 則謹聞言驚道:“這般時候還欲飲酒?這一個兩個的都是怎麽了?”說著便對林縉家的道句“你且等等,我去看看”。 林縉家的聽罷很是鬆了一口氣,對則謹說道:“公子還請勸勸少爺,這個時辰喝酒,少爺向來體弱,又如何經受得住。” 則謹答應著去了。 二人一並回到煦玉臥雪聽鬆室,煦玉聞聲以為是林縉家的攜了酒來,不料抬首一看,隻見來人卻是則謹,便也立起身對則謹行了一禮,還不及詢問則謹來此何幹,便聞見則謹徑直開口對身後林縉家的說道:“煩請前往先生處通報一聲,說我在玉兒這處。”林縉家的領命去了。 隨後則謹便對跟前煦玉說道:“這般晚了怎還想飲酒?你與珠兒都是怎麽回事?” 煦玉乍聞則謹提起賈珠,很是意外,遂忙開口問道:“請教公子,方才所提珠兒是何意?” 則謹遂揮手令了煦玉房裏的丫鬟們都退下了,待人從房中退出並掩上了房,方才解釋道:“昨日你不在府中,珠兒晚膳之時前來府裏歇了一宿,自行攜了花雕前來,喝了個酩酊大醉,你先生今晨責他便是因了此事。” 煦玉聞言驚道:“珠兒為何這般行事?!可知他斷非那等飲酒無度、放浪形骸之人,此番可是出了何事?” 則謹聞罷此問正尋思著該如何作答,可知賈珠借酒澆愁不正是因了跟前之人,便聽見一人推門而入,正是應麟。聞知則謹在煦玉房中,便知曉此番定是煦玉做出甚事,隻聽應麟開口問道:“此番謹兒在此,可是玉兒又行出甚荒唐之事?” 煦玉見狀忙地又立起身來向應麟施禮道:“不料此番竟驚動了先生,學生汗顏。” 應麟行至屋內一椅上坐下,又命則謹閉了房門,招手令二人坐了,做出欲長談的姿勢說道:“聽你二人方才在談論珠兒之事,此番是時候談談你與珠兒之事了……” 煦玉聞罷這話又道:“之前還欲請教昨日珠兒前來府裏,竟喝得大醉,可是所為何故?” 應麟聞言搖頭歎道:“此子昨日裏舉止失度,莫不是因了你之故。” 煦玉聽了這話忙問道:“因了我之故?先生何出此言?” 應麟與一旁則謹對視一眼,隨後說道:“事到如今,我們亦不懼將這話挑明了。玉兒可知昨日裏珠兒來我這處,不過是借酒澆愁,隻欲一抒己心之忿。” 煦玉聽罷不明,問道:“己心之忿,何忿之有?” 不料此番應麟未答此問卻是另言一事:“話說珠兒此人生來便是頗有奇氣,因了不合時宜便也顯得犖犖不群。他命中帶有情劫,致使他斷然無法同普通人一道娶妻生子,遂當初方才扶乩占命向天求問,果真占出珠兒命中不合娶親……若單就如此,倒也無甚關係,奈何你與珠兒卻又是情緣前定,情根深種……” 煦玉追問:“此乃何意,還望先生明示!” 應麟道:“玉兒可還記得當初珠兒占命之時那首扶乩所占之詩?” 煦玉點頭答:“記得。” “那詩第一聯所道曰‘賈府有珠攜玉出,珠聯玉合兩情濃’便說你二人情緣乃天定,此情雖不合時宜,較之世間普通男女之情,卻是更為深重,過之而無不及。” “……” “我知你現下未必能將此事悟得明白,就如為師那般,倥傯半生,方才了悟了為師與謹兒之情緣。” 一旁則謹聞罷這話遂伸手握住應麟之手以示明了,隨後又轉向煦玉說道:“依我觀之,珠兒此人麵上觀來對人疏冷淡漠,然一旦用情,便也極專極深,莫不懇摯,惟願傾盡己心護其周全。相對地玉兒乃是嘯傲疏狂,率直任性,然命中自帶了一段癡處,風流騷雅、情深意切,若非真正用心入情之人,便也斷不能入了肺腑;而若是真正用心入情之人,則出生入死、海枯石爛而不悔。” 應麟對則謹之言亦是認同首肯,又補充道:“如此這般的二人,若是未曾相遇,便也無甚關係;若是相見未曾相守,亦是無關緊要;然你二人卻是前緣既定,如此便是隔了茫茫人海亦會相遇,千裏之遙亦會相守;幼年相伴,同窗之誼,由此情根深種,便也斷不能轉移了。當初年幼之時珠兒會將那徑寸明珠親手與了你,未嚐便不是你二人之情的訂儀。” 此番煦玉聞言又細細忖度一番,已是略有所悟,隨後又聞見應麟說道:“便是因了此緣由,珠兒有情於你,奈何卻絲毫不為你所解。反倒是你不明因由,卻在外廝混胡萊,他見了便也兀自怨懟,奈何有苦說不出,遂隻得來了我這處開解。” 煦玉聞言便也悔恨頓生,道句:“原是我不解風情,有負於他嗎?……” 應麟又道:“我此番言盡於此,如何對付卻是你自己好自為之。他與你之情,你要如何應對,是漠視裝作從未知曉抑或感念其情從而以情回報之,便惟有取決於你自己了。其實照了為師觀之,玉兒對於珠兒便也未必無情,不過是你尚未了悟罷了。而因情生欲,若你如今是有欲於他,便也並非甚值得羞赧之事。” 煦玉聽罷答道:“此番多謝先生指點迷津。” 隨後應麟並了則謹便也起身,道是時候不早,令了煦玉早些歇息,二人亦一並出了此屋回去自家小院。而煦玉則將二人送出內院,方才回屋上了榻歇下。 另一邊卻說應麟並則謹一道回屋的途中,一麵接著討論方才三人在屋內的談話,期間則謹說道:“方才提起當初扶乩的那詩,雖說第一聯預示了他二人之情乃前緣既定,然這第二聯卻又不甚理想了。” 應麟對曰:“這第二聯說‘早歲風月懷綺麗,何識情海波濤湧’,自是預示他二人之情是有些劫數在內的,並非是那般一帆風順之事。然今後要如何應對以度過此劫,惟有看他二人之造化了……我相信我這親傳二子,皆乃至誠至堅之人,定能人定勝天。” 則謹聞言頷首,隨後又道:“不過當初如海來信中所道之事,你道又當如何是好?” “……”☆、第四十三回 明珠解語暖玉生香(一) 卻說當日夜裏待應麟則謹二人離開後,煦玉重又躺回榻上。此番驟然聞知了這許多事,早已是睡意全無,躺於榻上尋思著方才的一番談話,心下是又驚又喜又疑。喜之處乃是因了賈珠有情於他,驚之處乃是因了賈珠不僅鍾情於他且這情還不僅止於兄弟之情,而疑之處則是因了此情有悖於常理,遂他自己亦是拿捏不準該如何行事。 隨後便又輾轉反側幾度思量,憶起自自己與賈珠相識伊始,尚且少不更事之時便曉向賈珠索要那抓周之物,而賈珠竟就此將那徑寸明珠與了他,不可謂不是天意矣。之後他二人一道從了應麟習學,恭聆聖教,期間更是食則同桌、寢則同榻;待二人年事漸長,亦是同赴科場,最終共登金榜、同上朝堂。這許多年來無不是朝夕相伴、休戚與共,感情日益加深,已斷非他人可比。而既然他二人乃是前緣既定,遂便也無人能阻他二人情愫暗生,終至於意合情切,一往情深,惟願與彼此相守終身、不離不棄。 又記起之前賈珠曾向自己剖白心意,道是喜歡他、心儀於他,奈何自己當初並未明了其語中真意,便也平白浪費了賈珠待自己的一番心意;之後更思及賈珠為自己解惑曰“人可寄情於萬物”,遂人對同性用情便也如同寄情於異性一般。再之後憶起那一回賈珠主動投身獻吻,彼時以為不過是嬉鬧玩笑之舉,如今看來卻是大有深意。而不久之前自己已然對懷中的賈珠動了情,奈何當時以為隻是欲念,遂便也不敢再行妄動一步,現在方知乃是自己對他動了心,如此方才起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