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內。


    天牢。


    祁王妃放下茶杯,又輕輕拿絲絹點了點嘴角。


    她正端坐在圈椅上,等著什麽人。


    約莫一盞茶功夫,她終於見到了她名義上的女兒。


    精致的眼眸閃過幾絲詫異,這……這是……蘭裕?


    數月未見,她幾乎長成了一個大人——若是如今在路上狹路相逢,祁王妃都不敢說能將她認出來,簡直是件奇事。


    怪不得通緝令貼了數月都抓不到人。


    蘭裕的容貌越發秀美,隻是這臉上似乎有著些皮膚病,斑斑點點的,像個病人。


    祁王妃掩鼻,很是嫌棄。


    如今她已是死囚,鐵鏈鎖著她的手足,每走一步都扯著鐵鏈,在腳踝與手腕之間扯出血印。


    伴隨著鐵鏈聲,蘭裕立在她身前,雙眼空洞的垂下,呆望著地麵。


    -----


    當我被獄卒一左一右的押至一個花廳時,我嗅到了嫡母身上的氣息。


    嫡母揮手示意,獄卒向她行禮過後便退至廳外等候。


    她等獄卒離開後,碎步走向我,關懷道:“裕兒,你沒事吧?怎麽回了京也不回府呢?”


    我抬起空洞的眼睛,盯著她:“回府,好被你們殺嗎?”


    嫡母渾身一震:“放肆!”


    “你真是失心瘋了!”


    “簡直胡言亂語!”


    我平靜的開口道:“嫡母來天牢見我,有話不妨直說。”


    祁王妃簡直覺得蘭裕換了一個人,若不是這雙瞎眼,她簡直要以為這人是冒充的。


    於是定了定心神,她穩住了自己。今日貴妃娘娘的囑托若是完成不了,想必她也會池魚遭殃。


    她迅速恢複了大氣和藹的語氣。


    “裕兒,我隻是一婦道人家。那些官場上的事,我插不上嘴,隻能全憑王爺做主。”


    “當初,也是大理寺將失蹤的你列為嫌犯。”


    “消息傳入京中,說是那車夫老張舉報了你,這才將你們正式列為通緝目標。”


    “王爺他昨日還進宮為你向皇上求情,隻是……功敗垂成。”


    她輕描淡寫的便將她與王爺從通緝令的事情給摘走了,好似他們還有天大的委屈一樣。


    若不是我已見過預知夢中的顯示,或許真會被她蒙蔽。


    事到如今,多說無益。


    我靜靜聽著她的辯解,不發一言。


    “裕兒,我們一直以為你已經……從來沒想過你還能回到京中。”


    嫡母說罷,瞧了一眼我。


    “嫡母,你到底要說什麽?”


    祁王妃見如此平靜的蘭裕,強行按下心中的無奈,伸手握住她的雙手:“我是來救你的。”


    我想抽出雙手,卻被她牢牢握住。


    她快速的低聲在我耳邊開口道:“裕兒,貴妃娘娘將我召入內宮有所示下。”


    “她不但會救你,還會為你換一個身份。”


    “待半月後,你將於菜市口行淩遲之刑。在那之前,我會先將你換出去。”


    “屆時你便化作我娘家的庶女,再嫁入顧府作妾。”


    這時我才有了反應:“顧府?顧星燦?”


    嫡母心下一動。


    果然,蘭裕這小妮子在外已經把顧家二少爺給拿捏了,怪不得貴妃娘娘會再召自己入宮,命自己替她辦事。


    “不錯,正是嫁給顧家二少爺作妾。”


    “你聽嫡母的,他雖已從道,常年呆在青城山上。可他自小在宮中長大,是貴妃娘娘心尖上的侄子。”


    “他的阿瑪又是朝中重臣,即便是作妾,都是眾多閨秀求之不得的一門絕佳的親事。更何況他的樣貌如此英俊……”


    見我不再說話,嫡母繼續道:“你的眼睛看不見,嫡母之前也在考慮究竟要為你找怎麽樣的人家……”


    “眼下你長大了,還出落得亭亭玉立。跟了他也好,他身邊幹幹淨淨,隻你一人。你嫁過去,抬名分也是遲早的事,你說呢?”


    原來,嫡母今日是來遊說我的。


    “這事,是顧星燦去求貴妃娘娘的?”


    “正是,所以足以見得顧二少爺對你是真心的。”


    所以,看來皇上那條路沒走通。


    為了將我保下,顧星燦隻能出此下策。


    隻是,符璽與蕭商羽知道嗎?


    而蕭商羽……他會願意嗎?


    ……我,還有得選嗎?


    見我不語,嫡母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裕兒啊,聽我一句話。”


    “現如今隻有貴妃娘娘能保得住你,你千萬不要逆她的意。難不成你還真要去菜市口赴死麽?”


    我苦笑。


    的確,一切隻為求生。


    活著,才能奪回魄珠,才能報仇。一切隻有活著才行。


    為了躲避追殺,我們千裏迢迢回到京中入了皇城,隻是沒想到我竟那麽快淪為了階下囚。


    隻是若是出了皇城,那便又回到了原點。


    連符璽都沒有能力保住我,為何顧星燦求了貴妃娘娘就能救我?


    千頭萬緒,我無從思考。


    隻能先順從求生的意誌。


    我點了點頭。


    無論如何,得先與他們會合,才能有下一步的打算。


    “嫡母,請您為我帶句話給貴妃娘娘——大恩不言謝。若是來日有何囑托,蘭裕自當萬死不辭。”


    祁王妃這才鬆了一口氣:“我就知曉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日後若還有什麽需求,就告訴我,我替你去辦。”


    我立刻道:“我想沐浴,涼水便可。”


    “此事不難,等我消息。”


    嫡母剛準備離開時,往旁邊瞥了一眼,又往我手中塞了一樣東西:“這是貴妃娘娘命我帶給你的。”


    她低聲嚴肅道:“無論你與誰,有過什麽。那都是過去。未來,你必須為顧二少爺守貞。”


    “貴妃娘娘絕容不得一個不貞之人,在顧二少爺的身邊。”


    “你懂嗎?”


    我手中摸到那是一隻活物,是一隻守宮。


    嫡母忽然掀開我的手臂,從旁走近一位宮女,利落的從我手中奪過守宮。


    很快,我的手臂上有些許涼意。


    “成了。”


    宮女滿意的見到了那顆顯現的守宮砂,便徑直離開。


    “裕兒,這守宮砂,你無論如何在嫁入顧府之前要好好保留。若是它沒了,你也就沒命活著了。”


    嫡母最後囑咐了一句,便命人將我帶回牢房。


    我忽然想起我與蕭商羽在他方世界發生的那些事,都是生魂之間的事。


    這具肉體的確還未經人事,隻是這鮮活的恥辱令我攥緊雙拳。


    待我回到牢中,重新靠在牆上,腦中思緒萬千。


    不多時,便有一太監走近,命獄卒又一次打開我的牢房。


    我剛要起身出去,隔壁牢房卻傳來靈氣傳到我腦中的一句話:別去!他,不是人!


    “快點兒,你磨蹭什麽。”


    那獄卒想必已經被貴妃娘娘示意過,對我客氣了不少,也不再動手推拉我。


    “他是誰,為何忽然提審我?”


    “嘿,給你三分顏色就開染坊,這可是內廷來的公公!你還不趕緊的!”


    那獄卒說著用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牢籠。


    “太監也曾是男人,剛剛是你送我去的吧?那你應該看到了貴妃娘娘的宮女對我做了什麽!我哪兒也不去!”


    “你!” 獄卒氣急。


    不料那太監直接跨步走入牢中,與我麵對麵,他身上帶著一股子腥氣,開口笑道:“走吧,剛剛你不是提了要求嗎?”


    不對,這不是皇宮嗎?為什麽這些魑魅魍魎可以進來?!


    我催動周身靈氣,避水劍已握在右手,右手正背在身後。


    正當我逼不得已,要動手時,嫡母的聲音以及她的腳步聲在門口響起:“裕兒,我忽然想起還有一事……”


    等我再回過神,發現那太監的氣息已全然消失、不知所蹤。


    “人呢?那人呢?”


    我立刻質問獄卒。


    獄卒一臉驚恐:“真是活見鬼了。”


    “都給我警醒著點兒!再來人全部要出示腰牌!這裏關的都是重刑犯!絕不可有失!”


    獄卒立刻大聲對著其他看守命令道,以掩蓋他的心慌。


    嫡母隻是將帶來的一些酒菜轉交給了我,便匆匆離開了這晦氣之地。


    待牢房再度安靜下來,我第一次爬到與隔壁牢房相鄰之處,背靠欄杆,催動靈力在內心問道:“剛剛是你提醒我?”


    “不錯。”


    “你也是修道之人?”


    “不,我隻是會些微弱的法術而已。”


    “為何提醒我?”


    “你是蘭珍的姐姐吧,我隻是贖罪。”


    蘭珍!


    我猛然背過身,抓著欄杆,我想起來了!


    ——鍾磬寂!是他將珍兒賣去了迎香閣!


    “是你將珍兒賣去了迎香閣?!”


    我難以置信的脫口而出。


    在天牢中如此善意提醒我的人,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嗎?他又是因為犯了什麽罪才被投入了天牢之中呢?


    他卻瘋笑起來:“我沒有,我沒有將她賣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急道。


    他卻癡狂的笑起來,再也不回答我。


    這笑在獄中顯得如此詭異,好似我們都被擺弄在一場荒誕的傀儡戲中。


    -----


    京中。


    街上。


    符璽等人駐足在告示欄邊上,久久未曾離開。


    告示上寫著:半月後,祁王府血案凶手蘭裕將於菜市口行淩遲之刑。


    菜市口,淩遲。


    這一刻,就連顧星燦都沒有把握,姑姑一定能將人救出來。


    符璽更是皺緊了眉頭:果然,這一步棋太險。皇上一定以為蘭裕與我是真夫妻,要殺蘭裕定我心神。


    唯獨蕭商羽麵無表情:“走吧。去祁王府。”


    他最淡然。


    因為他已打定主意,若是這三界之中均無他們的容身之所,最差便是一同灰飛煙滅。


    死,有何懼?


    巧的是,當祁王妃的馬車剛到府門口時,她走下車來正到了傳說中的符公子與顧星燦自報家門,要求與祁王一敘。


    祁王妃連忙招呼他們進府:“真真貴客,來人,看茶,快去稟報王爺。符公子,顧二少爺,隨妾身這邊來。”


    於是他們便順理成章的落座花廳之中。


    祁王妃暗歎這蘭裕搭上的顧星燦果然一表人才,隻是更是好奇這樣的人如何與一個低賤的盲女搭上關係的?


    祁王三步並兩步的出現在他們麵前:“符璽,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符璽也裝作與他很熟悉的模樣,拱手道:“王叔,多年不見了。”


    “聽聞祁王府血案,這不是剛入京便來探望王叔一二。王叔,千萬節哀。”


    祁王一臉心痛的神情:“那一日,幸好本王與福晉出門在外。否則,你再也見不到我這個王叔了,也不知道究竟是誰下的狠手。”


    符璽好笑的拍了拍扇子:“噢?難道不是您的養女蘭裕格格犯的案嗎?這都即將要去菜市口行刑了不是?”


    祁王擺擺手:“賢侄,我自然是相信蘭裕是受人蠱惑的。她雙眼無法視物,若無旁人協助連院子都出不去。”


    “隻是這大理寺與皇上已有裁定,我也不好再說什麽。她既然犯了錯,就隻能受罰。隻希望幕後之人能早些找到,也不負府中這些亡魂。”


    符璽點了點頭。


    “侄兒,聽聞你的符惕山也出了些事。如何,是不是能借此機會回京中,攪動一番風雲?” 祁王笑道。


    符璽擺擺手,笑道:“王叔說笑,我是什麽身份?”


    “哎,英雄不問出處。本王看你就很好,有勇有謀。隻是……你來本王府上,恐怕不止探望這麽簡單吧?”


    祁王似笑非笑。


    “喔?王叔此話怎解?”


    “你入宮時正帶著蘭裕格格,不是嗎?”


    符璽聞言,並沒有收斂起笑容,如常道:“王叔果然關注內宮的一舉一動,什麽都瞞不過您。”


    “本王時刻關心著皇兄的安危。”


    “不錯,正是我活捉了蘭裕格格,將她送入了皇宮天牢之中。隻是,她告訴我,她有冤。”


    符璽目光坦蕩的望著祁王。


    祁王內心暗自咬牙:這符璽都找上門來了,他的背後,是皇帝……他在懷疑我,他要做什麽?


    “自然是有冤的,本王最了解自己的女兒。”


    符璽此時正色道:“那便請王叔與我講講那日發生的一切。”


    “王叔您府上若出一個背負幾十條人命的格格,日後若您再有其他子嗣,他們的婚配和前程也會遭受牽連……”


    祁王暗歎道:“此案已無法回轉。”


    顧星燦插話道:“王爺,天無絕人之路。”


    祁王幾乎是瞬間便明白了這顧星燦的意思,看來的確是他去求了貴妃娘娘。


    貴妃這才將福晉又召入宮中羞辱了一番,這福晉剛從天牢探視回來,想必這顧二少爺也是來府上試探的意思。


    真是有趣。


    “那日……”


    祁王陷入了回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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