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安靜了一會兒,周翰陽又清了一下嗓子,而後道:“那你,需要調去哪個部門嗎?”“呀,麻煩死了,等下還得跟人解釋為什麽調,再說也沒什麽油水多的好部門了,不折騰了。”青年說:“嗯。”“那就這樣啦,昨天沒上班,不扣我錢吧?”“嗯。”青年似乎放鬆了一點,嘴角也不再繃得那麽緊了。“沒問題的話,那我去做事了。”胡北原為他自己這聖人一般的既往不咎找到一個好的解釋。因為他氣量大呀,肚裏能撐船嘛。再說,周翰陽又是知錯能改,也沒有前科,給人家一個機會,得饒人處且饒人嘛。這樣一想,他也就心安理得了。周翰陽像是能窺見他的心思似的,在“若無其事”這一點上,執行得頗好。他臉上的青腫慢慢的消幹淨了,依舊是那樣清朗俊美,沒有半點後遺症。工作上他一切照常,不尷尬不回避,更不糾纏,保持著小心翼翼的共事之誼的正當距離,偶爾還能開個拿捏得十分恰當的玩笑。隻是有時候胡北原會看見他在走神,時不時地,握著筆,突然就會發起呆來。在這一派似乎如同往常的安寧祥和之中,胡北原覺察到自己上司還是有變化的。他明顯瘦了,也憔悴了。胡北原對此心領神會。唉,再怎麽裝沒事,也沒法改變有事這個事實啊。對男人有興趣,這能是沒事嗎?換成他,發現自己有這麽偏門的喜好,還不得早就愁得吃不下睡不著,頭發掉一地啊。說真的,他覺得,雖然這狀況很是麻煩,但周翰陽還這麽年輕,沒什麽東西是不能改,不能治的。既然他當時真把周翰陽當朋友了,那就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上那條不歸路。於是胡北原在百忙之中開始博覽群書了。他總算了解到,原來這個現象可謂曆史悠久,生生不息。至於“治療”的方法,則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有的說治不了,有的說治得了。胡北原專挑治得了的說法看,但提到的那些厭惡療法,什麽電擊自己啊之類,看得他那叫一個心驚肉跳——這簡直就是刑罰嘛,怎麽用在細皮嫩肉的周翰陽身上呢。胡北原經過悉心研究,多方探聽,終於選定了他覺得最安全的中藥,隨便吃吃都無妨,有效當然好,沒效也當是強身健體嘛。這天他瞅準一個時機,去找周翰陽。“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吧。”青年像是非常意外,愣了有好幾秒鍾,才說:“有啊,當然有。”很快他又反應過來:“不過,怎麽了?”“沒啊,就,很久沒一起吃飯了,”胡北原也不好說得太明,“順便聊聊吧。”為了表示自己的關懷誠意,胡北原這回下血本,請吃的是螃蟹火鍋。威武雄壯的花瑛蟹躺在鍋裏,膏滿肉肥,沸騰的湯汁色澤濃白,把旁邊的各種時令鮮蔬,腐竹豆皮,煮得嗤嗤作響。周翰陽看起來心情不錯,還特意展示了掰出蟹腿肉的正確手法,處理了一條碩大的蟹腿。“瞧,要在關節這邊用力,往前折,這樣就容易斷,肉也容易完整取出來……”胡北原難得的心思不在那蟹肉的美色之上,隻斟酌著開口:“說來,我是想問你。”周翰陽把長長一條飽實的蟹腿肉抽出來,幫著放進他的碗裏:“嗯?”“你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喜歡那個,嗯,你知道的……”周翰陽愣了一愣,咳一聲,看著自己碗裏的腐竹,道:“問這個做什麽。”“因為我想弄清楚,你是先天的,還是後天的。”青年抬起薄薄的眼皮,看著他。“我查過了,先天的話,那是比較麻煩,如果是後天環境影響的話,其實可以治的,”“……”“我還幫你帶了些藥來,有人說這是有效的,反正吃了也沒壞處……”青年咬牙切齒地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我,沒,病。”胡北原剩下的那些話,噎在喉嚨裏,沒敢再出口。青年臉色全然鐵青,然而眼角略微發紅:“我不勉強你和我做朋友,你想怎麽看我,怎麽避我,怎麽罵我都行,但我要告訴你,我,沒,病。”這頓飯沒能吃得完,周翰陽拋下那番話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完全不理睬他低聲下氣的道歉和挽留。胡北原麵對那一大盆白白在噗嗤噗嗤歡騰的火鍋,心裏又是鬱悶,又是委屈。當時為了多打聽點消息,他還特意去相關的網站谘詢“怎麽治”,然後被一群人罵得狗血淋頭,亂棒打出,各種拉黑屏蔽。他容易嗎?結果他一番的好心,隻換來周翰陽的仇大恨深。他也知道這世上有種心態叫“諱疾忌醫”,但沒想到周翰陽反應那麽大。至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