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童延的安保工作交給可靠的、跟趙家完全沒有牽連的行家,這是聶錚發現自己身邊有老爺子暗線時,能做出的最快最適當的反應。


    那間安保公司在行業很有名,一直沒出過紕漏,聶錚反複斟酌才決定把童延托付過去,沒想到,本以為可靠的,也可能不再可靠。


    可能,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麽萬無一失。


    綁架齊廈的那位保鏢本來就跟len的繼父有私交,可怕就可怕在,安保公司和len本人居然都沒有發現這個人的背景。這至少說明,這家公司對員工的審查不算嚴密,雖然,在童延身邊的那幾位跟趙老有牽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聶錚依然冒不得險,就算在把自己身邊人肅清之後,他又加派了幾位去看著童延。


    在離元宵還有十多天時,童延接到個電話,聶錚說:“假期這麽長,不如你過來散散心。”


    是的,從趙老去世到現在,他們沒觸動任何一個令那幫人對童延動手的條件,眼下,最後的日子要來了,為了萬無一失,把童延放到他身邊來,也是聶錚原本的安排,現在隻是把日期提前。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童延自然問了理由。聶錚也沒瞞著,跟童延大概說了下原委。


    齊廈被綁架的事,如今還沒對外公布。童延聽完大驚,“還有沒有王法了。不是,鐵桶也能漏?”


    聶錚說:“你別擔心,咱們的情況跟他們不一樣。”


    正月初二,童延到了聶錚所在的熱帶島國,就住在聶錚上次帶他住過一天的那間宅子。這次,童延完全成了宅子的主人,聶錚本人住在信園,他們並沒有提前見麵。


    跟著童延的有幾波人,他自己也說不清了,總之,聶錚這次把他周圍布置成了一個更加嚴密的鐵桶。


    既來之,則安之,這是一月,s城天氣冷,到熱帶度假的確是個令人身心舒暢的選擇。


    童延在宅子住下的第二天,晨起路過廚房,腳踏了進去。


    老廚師看見他,忙問:“童先生,你怎麽來了?”


    他突然起了點心思,“今天早餐我給您搭把手。”


    他挺久沒做飯了,眼下反正閑著沒事,練練手也是好的,就算他平日忙,休息時候給聶錚做一兩頓飯,還是可以的,對吧?


    童延想幹點事,也沒人攔著他,他自己把菜切好備用,老廚師給他打下手。


    老人把需要的佐料都給他擺到一邊,說:“童先生,你沾過咖喱味兒,待會得洗洗再去院子裏,這種小飛蟲鼻子特別靈,就算淡得人嗅不到的咖喱味,它們也能嗅到,還跟著追。”


    還有這回事?


    廚房通著後院,此時門窗都開著,童延真看見有幾隻蟲子繞著咖喱罐子飛,又被老人一把揮散。這蟲子身子小,翅膀長,他好像在哪見過。


    油熱了,童延收回眼光,把淨肉一下倒進鍋裏,聽見老人在旁邊叫了聲,但已經來不及了。一陣劈啪,油星炸得到處都是,童延急忙退後,用手擋著臉躲,但還是有小點灼熱的刺痛濺上了他的胳膊。


    要命,他忘了把肉空幹水,而且,油溫太熱。


    這是個小意外,可跟著他的保鏢立刻上前,說:“你現在不適合做這些,請你配合。”


    也是,這些人的存在就是為了保證他不出事故,他好久沒進廚房,現在開個火就能自己出事故。


    童延一把扯下圍裙,“行吧,出去,”又對老人說,“抱歉,添了麻煩,剩下的交給您了。”


    回房,童延站在露台朝園子裏看了一會兒,摸摸手臂上被熱油燙出的紅點,在心裏罵了聲艸。他是窮人的兒子,入行後一直忙著工作,到現在居然也幹不了家事了。歲月真是把殺豬刀。


    院子裏,花草高低掩映鬱鬱蔥蔥,童延想到老廚師剛才的話,正打算洗澡換身衣服,可轉念一想,他根本沒碰到咖喱。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一個畫麵跳進他腦子裏,茂密的灌木叢,蟲子繞在枝頭飛。


    童延立刻退回房間,拿起電話,翻出第一個號碼撥出去。聶錚問過他許多次,他在島上遇襲的那天有沒有異常,他一直覺得沒有,如今回頭想想,不是沒有,可能是他沒注意。


    電話接通,童延說:“是我,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那邊很快傳來聶錚低沉的聲線,“方便,你說。”


    童延想起他在哪見過那種蟲子了,“島上攻擊我的人,應該碰過咖喱,要是我沒記錯的話,當天早餐,隻有我吃了咖喱,那種喜歡咖喱的蟲子你知道吧,當時我看見窗外幾米遠的地方有好大一團繞著樹叢飛,現在想起來,害我的人應該就躲在那。”


    聶錚說:“是廚娘。”


    童延一愣,“你知道了?”


    事實是,len的人打入人家內部這麽久,隻要刻意留心,探出這幾位外派殺手的特征也並非難事。


    但聶錚對童延一向不吝誇讚,接著又說:“很聰明,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放過。”


    童延不禁得意起來,接著問:“齊廈怎麽樣了?”


    聶錚說:“今天早上已經獲救,人沒事,很圓滿。凶徒已經落網。”


    厲害了,被抓進匪徒窩理都能全須全尾地出來,齊廈真是有福之人。童延還記得,2013年,往生劫,因為燕秋鴻本人受傷,他跟著這部戲撲得很難看,齊廈卻因為沒被選上,完美閃避了這一切,轉而憑退而求其次的那部戲,在2014年登上視帝寶座,這運氣簡直沒誰了。


    童延忍不住問:“len為什麽對他那麽盡心?他們的關係就像我跟你這樣?”在亡命之徒手下救人自然不容易,就他的了解,就連聶錚這個幫忙的都派出了不少人手,當然,全是看在和len的交情。


    聶錚別有意味地說:“是,男人都有不能動的軟肋。兩個人大風大雨一起走過去,苦盡甘來後,關係更穩固。你猜,是不是過不久就有一場婚禮。”


    結婚?怎麽最近他們周圍的gay,一對一對都結婚,童延想到齊廈那年紀,不可置信道:“他才二十七八,就想著結婚?”楚繹更甚,才二十六七,對吧?這就洗手作羹湯了。


    聶錚再開口時,語氣中的愉悅像是淡了些,“二十七八結婚,很早?”


    童延想都沒想,“可不。”


    不對!聶錚剛才是不是在跟他暗示什麽?


    他是不是開口又把聶錚給得罪了,畢竟,他幾個月後才滿二十四。


    他想要開口解釋,卻又無可解釋。


    很快,聶錚說:“好像的確早了點。行,就聊到這兒,我這還有別的事。”


    童延這一下懵了好幾天。


    平心而論,他是不願意跟聶錚分開的,可是,結婚,會不會早了點兒?床上玩情趣時叫老公是一回事,真成家又是另外一回事。


    認真說,因為趙老爺子這一手攪和,他倆連戀愛都沒來得及好好談,要是聶錚的話真是他想的那個意思,他這一點頭,是不是就要直接奔向柴米油鹽老夫老妻了?


    他是真心想跟聶錚過一輩子,畢竟,他連自己的命都可以陪給這男人。可是,也隻真心想要一段毫無阻礙的沒羞沒躁的熱戀期。結婚啊,那一紙文書下來,以後連上床都是合法上床,會不會少了些滋味?


    童延難得的糾結了,可是,與其同時,他事業似乎正在朝巔峰靠攏。


    從雪陽熱映,好評如潮,他微博的粉絲數量激增,連著半個月,他的名字都在話題榜首。


    而被童延潑了一頭冷水的聶錚也沒閑著,平安著陸後的事等平安後再說,當務之急,趙老的局就快要破了。


    len這次能把齊廈平安救出來,聶錚出了不少力。len帶齊廈回國的當天,自己走不開,卻給聶錚打了個電話,說:“謝謝,幾天後的事,我保證不會出任何紕漏。”


    聶錚說:“你一直很盡心。”


    len說:“任三那邊風聲最近已經緊張起來,他放在外邊的人正在朝三藩市回撤。但你最好還是不要掉以輕心,最後五天了。”


    聶錚坐在車裏,望著車窗外攜手而過的一對情侶,想到什麽,眼中暈出一絲極淡的笑,“等一切都安置妥當,請你和齊廈到我這兒來做客,海島的浪漫風情,很適合度假。”


    len立刻回答,“當然。”


    這一年的二月,就像len說的,趙老布下的那盤棋完全亂了,任三幹親父子兩個鬥起來,組織內部暗潮洶湧,隻等著一觸即發的決戰。


    童延對遙遠國度的黑棒內鬥自然是無法感知的,被聶錚藏起來的第十天,可能是因為水土不服,一場大風大雨過去,他受了涼,身體有些不好。


    這晚上,他做了個夢。趙老站在他床前,還是幾年前他見過的那副模樣,但神色很淒厲,“你壞了我的大事,你是要遭報應的!”


    奇怪的是,童延居然沒怕,也是,一個已經死了的人有什麽可怕,他也沒做錯什麽。


    而且,聶錚被算計一把,他這氣還沒出呐,於是,半夢半醒之間,童延說:“報應個頭!您沒聽說過禍害遺千年?您見我的第一句話,不就是說我有福?聶錚該還您的一點都不會少,我等著平平安安,跟他白頭到老。您且看著吧。”


    夢中的人影猝然潰散。


    童延醒來,心裏很痛快,但頭疼得厲害。


    他身子乏力,人暈暈沉沉,這一暈就暈到天亮。聽見窗外的鳥叫聲時,他依然睜不開眼睛。


    恍惚間,像是有誰的手觸碰他的身體。童延人醒不來,隻能下意識地掙紮,但很快,又似乎聽見有人對他說:“童先生,聶先生讓我們送你到島上去。”


    他立刻心安,安然中又陷入一片黑甜。


    再次半醒時,似乎有風吹拂他的臉,耳邊有嘩啦的海浪聲,接著,是保鏢說話的聲音,“您別擔心,剛才大夫說了,童先生隻是受涼發燒。”


    而後,他的身體進了另外一個懷抱,抱著他的人沒說話,可別問他為什麽,即使意識模糊,童延就知道是聶錚,除了聶錚,不會有別人。


    終年夏日的熱帶島嶼,照說天氣已經是熱的,海風也應該是熱的。可童延周身徹骨寒涼,眼神睜不開,他就像是在一片冰涼黑暗的大海裏,朝著深處沉沒,還在越沉越深。


    他想抓住點什麽,用了全身的力氣才抬起一條胳膊,好容易才攀到一片堅實的溫熱。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風沒了,海浪聲也沒了,他的身體終於陷入一片平坦的柔軟中。


    勉強找回了些力氣,他吃力地抬起眼皮,聶錚英俊的臉龐就在他眼前。


    男人深邃的雙眼中有濃濃的憂色,手背貼在他的額頭,“很難受?”


    童延想搖頭,可脖子似乎不由他控製。又是一陣睡意襲來,很快,他又沉進更深的混沌。


    再次醒來時,他非常清醒,但目光朝著天花板打量一會兒,童延發現有什麽不對。


    天花板上,泛起的牆皮暈著斑駁汙黃水漬和黴點,這是,他在貧民窟的家。


    他訥訥地看了一會兒,直到童豔豔進來,手裏提著件襯衣一抖,把衣襟上的幹涸的泥點子給他看,“臭小子,你這衣服在哪弄的?全是泥,褲子上也是,昨兒從醫院出去,你騎車摔泥坑裏了?”


    童延一愣,“醫院?”


    他媽畫著一臉濃妝,眼睛一瞪:“你這是怎麽了?中邪了?呸!老娘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把自己搞得那麽累,老太太的醫藥費老娘心裏有數,不用你成天瞎忙活。”


    童延大驚,又有幾分悵然,老太太?


    心裏卻恍惚記著一件事兒,他今天,是不是還得想法子應付姓黃的?


    那衣服上的泥點子,是他昨晚在醫院追聶錚時被車濺的。


    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到底哪個是夢?眼前這個,還是他跟聶錚的五年?


    童延立刻翻身從床上跳起來,臥槽,別告訴他跟聶錚走了那麽長一遭,全都是夢。


    他急得在屋子裏打轉,心焦似火,總覺得是誰在他過不去,轉瞬,衝出屋子,朝院子大門跑過去。


    可那院門緊緊合著,童豔豔在身後拉住他,睜大的眼睛居然透出幾分猙獰,“你去哪?這兒才是你該待的地方,別出去了。”


    不是,這不是他媽。


    童延用力掀開女人的手,嘶吼出聲,“讓他滾!”


    身子猛地一抖,童延猝然睜開眼睛,沒有起牆皮的天花板,頭頂是露了木梁的精致斜坡屋頂。他背上冷汗涔涔,縮緊的手握住了另外一隻手,耳邊是男人低沉的聲線,“醒了?”


    童延心髒跳得很急,望著男人深陷的眼窩,呼吸才逐漸平複,他忙不迭地點頭。很奇怪,他頭不暈不疼了,腰腿也沒那麽酸痛了,隻是,身子還有些無力。像是那幾個夢散去,他什麽都好了。


    他看見自己手背上膠布貼著棉球,顯然是打過針。


    得了,眼下就是藥性發作,他感冒好了些,根本沒有什麽怪力亂神。


    他對聶錚笑了下,“我餓了,想吃東西?”


    於是,這頓飯,童延又是在房間裏吃的,挺大碗的粥,他接連喝兩碗。


    填飽肚子,他衝了個澡,也不想正兒八經穿衣,就套了身浴袍,盤腿坐在床上。


    聶錚給他遞了杯水,他一口氣喝完,男人放好杯子,拖了把椅子在床側坐下來。


    一直望著男人落座,童延身子斜倚床頭,側躺下去,笑著說:“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咱倆這一遭全是我做的夢。”


    童延剛才昏睡時一直在說胡話,顯然是精神壓力大。想著童延被自己藏了十來天,聶錚安撫道:“馬上就結束了。”


    是的,一切都要結束了,今晚就是喪鍾敲響的時候。誰的喪鍾?當然是趙老暗中埋下的爪牙。


    童延卻依然在意那個夢,問:“要是再來一次,我再退回到跟你不認識的那一步,你說,咱倆還能走到一塊兒嗎?”


    這個問題對於聶錚來說不需要思考,聶錚很坦誠。


    他眼神灼灼地望著童延泛著水光的雙眼,說:“人跟人相遇,偶然的成分挺大,但相遇後,能走到一起,應該是必然。”


    這話童延愛聽,這就是說,就算他跟聶錚的關係被清空一百次,隻要他還能找到聶錚,他們就還能在一起。


    可是,為什麽是他?不是別人,隻能是他。


    有個問題,他跟聶錚調笑時問過不止一次,但童延這次是認真的。他眼光一瞬不瞬地跟男人對私,“你喜歡我什麽呢?”為什麽,他就是必然?


    聶錚也是許久沒見童延,雖然,每天都通話,可麵對麵的感覺終究不一樣。


    凝視童延線條優美的臉龐,他幹脆正兒八經地開了個玩笑,“臉!”


    童延哪是能吃虧的個性,即使明知男人是玩笑,也不幹了,眼睛一瞪,“快問我同樣的問題。”


    聶錚微微笑,明知故問,“什麽問題?”


    童延急著搶白:“問我喜歡你什麽。”


    這真是頭一遭,聶錚斂笑,故作嚴肅道:“哦?你喜歡?”


    童延嗤了聲,“這還用說?快問吧。”


    明知有什麽在等著他,聶錚還是給機會讓童延扳回一局,認真地問:“我何德何能,哪裏打動你?”


    果然,童延樂了,“錢!”


    沒毛病,聶錚要是喜歡他的臉,他就喜歡聶錚的錢。童延說完自己笑了,這他媽,到了這個地步,答案要是這樣,看客們都得懷疑人生了好嗎?


    他索性坐起來,跨坐到聶錚身上,手摟住男人的脖子,“說句好聽的。”


    聶錚用大手扶住童延的腰,“你啊,膽夠大,心夠野,偏偏還能聽話。”


    確實,童延野心夠大,膽色也夠大,連他的床都敢不管不顧地爬。可是,也會對他屈服,不是做小伏低,而是心悅誠服的那種。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孩子,跟別人怎麽能一樣。


    聶錚眼光深深注視童延,他還喜歡童延什麽呢?嗯,還有,這孩子內心也有容易脆弱的地方,讓人憐惜,可是每次趴下還能自己站起來,生命力強。


    病狀散去後,從窗外吹進的風很是和煦,帶著熱帶陽光的濃烈的溫暖,也帶著園中草木的芬芳,熏人欲醉。


    樹葉搖曳出沙沙的聲響,遠處,似乎有海浪起伏的綿長喟歎,令人心醉神往的愜意。


    隻叫人期望,就這樣愜意地過完一生,有自己,也有此時眼前的人。


    童延笑容漸深,“對,我膽夠大,心夠野,就算重來一次,我總有辦法把自己送到你麵前。”


    二十三歲的童延,依然有十八歲時候的蓬勃的衝勁,也依然有一顆不甘平凡的心。


    聶錚又點一下頭,“嗯,野。對你再好,總有那麽點養不家的意思。”


    這句話並非貶義,童延可以為他死,但活著,就會一直以自己的本色活著。童延那顆不甘平凡的心從未泯滅,他對童延再好,這孩子也沒有長成一副完全依附他的樣子。


    看樣子,童延沒理解他的意思,對他扯出一個笑,“那我真是罪過了。”


    聶錚握著童延修長的手指,送到唇邊,很輕地吻了下指間,“不是罪過,非常迷人。”


    如果把童延比作一隻貓,這隻貓在外頭囂張,卻隻對他翻肚皮,時不時,還對他撩一下爪子。


    童延酷愛追逐,正好,他也愛追逐。這孩子有不停往上攀爬的個性,從來不會在原地止步不前,可能需要他追逐一輩子。時刻都在挑逗他的征服欲,何其迷人。


    聶錚以前的私生活何其寡淡,可能,他就是寡淡無趣的人,不是童延這樣撩人的濃烈,不足以打動他。


    所以,還猶豫什麽呢?看準機會,該定的就該定下了。


    於是,黃昏時,童延下樓,從客廳朝外看,瞧見來往的男人們搬進一捆一捆的玫瑰。


    紅玫瑰啊,豔麗似火,讓人望而生喜。


    童延笑著問聶錚,“這是幹什麽?”


    這麽大的架勢,莫不是真要跟他求婚?算了,管他熱戀不熱戀,聶錚要真開口,他就應了。


    聶錚解釋得很耐心,“忘了告訴你,len和齊廈在島上做客,今晚,len要向齊廈求婚,作為朋友,我幫他做了些準備。”


    童延笑意滯在唇角:“哈?”哈哈?別人求婚。


    聽見聶錚問,“有什麽問題?”


    他急忙搖頭,“沒,恭喜他們。”


    這真是,自己造了孽,酸水漾成一片海也得往肚子裏吞。


    這還不是全部,天黑後,他隨聶錚散步到碼頭,又瞧見工人們把大箱的煙花搬上了島。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聶錚這朋友真是做到了底,站在原處看了一會兒,還不忘囑咐管事的那位,“別錯了時候,收到訊號再放。”


    童延:“”


    聶錚那天真是在暗示求婚吧?而他也是真的,都沒想就拒了?是吧是吧?


    童延這一胸悶就胸悶到晚上。


    入夜,聶錚在臥室後院的小亭子支開了畫架,童延衝過涼,就穿著他的睡袍,手肘撐著身體側躺在榻上。


    寂靜的庭院,童延身上浴袍的花紋跟他的臉同樣豔麗,在不甚明亮的光線下,整個人凝成了一副色彩絢麗的畫。


    聶錚的確在畫他,站在他對麵,神色十分認真,手中的筆下畫布上細細描摹。


    童延心卻不那麽靜,從他這個位置極目遠眺,隻能看見遠處靛藍的天空,而求婚的人,去了海那邊的島上。


    他忍不住問:“他們為什麽要去那荒島上求婚。烏漆嘛黑還招蚊子。”


    聶錚目光一時落在他身上,動筆時則瞧著畫布,一直沒對上他的眼睛,但解釋依然悉心:“島上南北有兩條河,因為土地礦質不同,河水顏色一綠一紅。本來大不一樣的水匯在一處流進海裏成了一樣,再不分彼此,原住民取的就是這個彩頭。”


    童延打了個哈哈:“有意思。”


    他跟聶錚就是以雲泥之差走到一起的!這求婚的去處難道不是更適合他們!?怎麽就給別人了?


    要完,他這次可能真把聶錚給得罪慘了。


    他還年輕,可聶錚今年已經三十六了


    突然啪啪幾聲,遠處天幕,煙花次第綻開,瞬間,便絢爛到極致。童延忍不住抬頭,任那璀璨的光華刺著他的瞳仁。


    他擠出一絲笑,問對麵的男人:“是他們求婚成功了?”


    這樣繽紛的煙火,聶錚像是完全沒在意,注意力一直在他和畫布間,“應該是。”


    如何是好?這他媽該想點辦法吧,不是,聶錚那天的話,他裝沒聽懂,成嗎?


    童延嘴角笑僵著,問:“我可以動了嗎?”


    聶錚抬頭瞟他一眼,眼神很快回到畫布,“可以。”


    童延把雙腿先後放下,腳踩在地麵,慢悠悠地朝著聶錚走過去。


    裝沒聽懂。好的,別人求婚鬧得赫赫揚揚,他這還沒著落的,想鬧就該鬧了。


    遠處,又是一陣劈啪,整個天幕被照得亮如白晝。


    童延嗬地笑聲,強捏出幾分淒切,“認識你的時候我十八,今年我二十三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是吧,他是真沒聽懂。要沒那天的話,聶錚現在就是口口聲聲說著對他好,看著別人求婚都沒表示。


    你這個不負責任的負心漢!


    聶錚真沒童延會出這奇招,賊喊捉賊。


    他眼神依然朝童延望著,神色相當平靜,但沾著顏料的筆尖狠狠抖了下,筆下顏色瞬間花了。


    他明明應該笑出來的,可是,童延究竟是專業的演員,這一笑,倒真的讓他心裏頭生了幾分虧欠。


    是啊,童延跟著他,五年了,要不是他躑躅在先,失慎在後,他們早該有結果。


    此時,童延抬手解開浴袍的腰帶,薄薄布料從肩膀往後褪落,而後就這樣**地站在男人身前。


    先前那是表演,純粹走腦子,但當童延把自己再次在聶錚眼前袒露無遺的時候,心裏卻又是真實的悵然。


    也是,人生才有多少年,他們這一路走來不易。


    聶錚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片刻,放下畫筆,彎腰,拾起浴袍,裹住他的身子,鄭重地問:“你想好了?”


    童延連眼睛都不願眨,風拂過時,男人專注肅然的神色在他麵前有些模糊,“想好了。”


    聶錚俊挺的眉,眉心緩慢壓下,抬手,扶住他的雙肩,幽幽地開口,“你麵前這個男人非常強大,抓住的就不會鬆手。你一旦做決定,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以後,你的人生,沒有離婚,隻有喪偶。”


    這種魔鬼似的控製欲和占有欲一直在聶錚骨子裏,掩藏在紳士般的外衣下,一直極力克製,鮮少表露。


    但在童延做決定的重要時刻,他卻用了最激烈最扭曲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渴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可就算是這樣,煙花灼目的光給男人的英俊的臉暈上一層暖黃,這一刻的聶錚,溫柔入骨。


    童延忽而笑了,“其他都好說,你不能做對不起我的事。”


    天邊盛放的流光籠著他們,也照亮這個多彩繁華的塵世。


    聶錚語氣非常堅定,“你知道我。”


    是的,他們相遇前,聶錚在這個多彩繁華的塵世,三十載光陰,踽踽獨行。最該在意他的人不曾給過他在意,這個塵世曾經給過他的愛,一份隨生命逝去而終結,一份在終結前,已然變了質。


    有人對他景仰,或許也有人對他懼怕,可是,從現在到以後,愛著他的,隻有童延一人。


    隻此一人,便足矣。


    聶錚明白,童延當然也明白。


    童延開口時有些不自在,眼睛卻亮晶晶的,“有戒指嗎?沒有就算了。”


    可聶錚準備的,很顯然不隻有戒指。


    這一晚,就在煙花綻開之前,遙遠國度的某個城市,發生了一場黑道械鬥,被趙老爺子寄予厚望的那顆暗棋死在內鬥中。而在島上的地下室,和信園的院子裏,兩位埋伏已久的殺手終於束手就擒。


    雲開霧散,天地一片清朗。


    可是,次日,len居然得知,主人已經不在島上了。


    盧伯說:“聶先生去了加拿大,有什麽事,您盡管吩咐我。請您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


    len問:“突然去加拿大,出了什麽事?”


    盧伯微笑著回答,“不算突然,是喜事。”


    喜事啊,都說到這個地步了,還有誰不明白。


    聶錚最終還是給童延留了點餘地,幾天後,童延回國,無名指上多了枚戒指。


    鄭昭華看了,“嘖,是訂製,你們婚禮都辦了?怎麽不先給人通個氣?”


    童延說:“這是訂婚戒指,這次去領了張證,得六個月內辦婚禮,我才算是真正的已婚人士。”


    想著鄭昭華虐過他這落單的非單身狗,問:“你跟你的小丫頭還順利?”


    鄭昭華說:“別提了。”


    童延嗬嗬笑,真的,葉琳琅的媽就是一隻護崽的母老虎,十五歲的年齡差,她放心把心肝女兒交給鄭昭華才怪了。


    他拍拍鄭昭華的肩,大舅子!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


    這一年的三月初,一場突如其來的倒春寒給帝都再次披上銀裝。


    這不是童延第一次坐在頒獎禮的禮堂,但是,是他第一次入圍最佳男主角。沒有意外,跟他一起入圍的還有計秋明。另外三位,都是老戲骨,周煜也在其列。


    頭一陣欣喜還不曾消散,最緊張的一刻來臨,童延聽見他名字再次響徹大廳時,腦子頓時抽空了。


    真像是一個夢,期盼了那麽久的夢想成真,可這一刻,又來得那麽的不真實。


    他是被鄭昭華推著站起來的,從觀眾席到台上的這一段路,他像是把他這五年從開始到現在,又走了一遍。他曾經荒唐得不可言喻,那條走歪了的路,是誰把他拉扯回來,並讓他堂堂正正地踏上眼前這條光明坦途的。


    發表獲獎感言時,舞台的燈光讓他有些恍惚。


    但他手裏握著獎杯,笑意盡可能自然從容,“曾經有人說我膽大心野,但事實是,我第一次拍電影的時候,心裏挺害怕,怕得瑟瑟發抖。”


    台下掌聲,給坦誠的新影帝。


    童延幹脆坦誠到底,“怕浪費啊,膠片貴,ng不起。”


    台下哄笑。


    而後,童延突然正色,“但我更怕浪費劇組老師們的付出,導演、燈光、攝像以及對戲的演員,排名不分先後,還有我沒提到的那些,對,同一個劇組所有的工作人員,是你們成就電影,也是你們成就了我。”


    掌聲再起。


    童延眼光落向觀眾席的某個位置,“同樣成就我的,還有我的經紀人鄭昭華先生,以及,我的團隊,感謝你們。”


    他眼神單單定到鄭昭華身上,聲線突然拔高,“哥,謝謝你了!”


    掌聲雷動,鄭昭華眼圈紅了。


    此時,要是認真探究,就能發現,大屏幕上,童延眼色突然變得幽深。


    接著,他笑意透出幾分狡黠,“同樣成就我的,還有我的公司。感謝我的先生,聶老板。”


    觀眾席嘩然,有人在笑,有人在鼓掌。


    隻有有心人能知,作為一個不能出櫃的公眾人物,童延這一刻的口誤,是他生命中最美秒的投機,也是他對伴侶最大限度的承認。


    直到有人叫出來,“好像有什麽不對——”


    童延像是突然過神,像是糾正,但又沒認他剛才說錯,微微笑著,“哦,是我的老板,聶先生。”


    慶功宴後,夜色已然深沉。


    童延從會所後門出去時,天正降著大雪。


    路燈的光把雪地染成溫暖的柔黃,而高大的男人,穿著一身羊毛大衣,站在路燈下。


    屬於童延的任何一個重要時刻,聶錚都不會缺席,這次,也沒有意外。


    童延撲上去,一把將男人抱住,緊緊抱住,“我怎麽樣?”


    聶錚寬大有力的手掌按住他的背,一聲歎息出自肺腑,“你是我的驕傲。”


    風雪夜,童延也不知車停在哪,但這一晚他什麽也顧不得了,兩人分開時,他對聶錚說:“背著你的驕傲走一段?”


    聶錚什麽也沒說,轉身,在他麵前蹲下。童延趴到了男人背上。


    聶錚站起來的時候,童延有短暫的失重感,可是,男人的步子腳步那麽穩,那一副身體,永遠強大有力,就像是能托起他的全世界。


    寂靜的單行道,男人背著他,一直往前走,這條路非常悠長,長到,他們好像能走完這輩子。


    很奇怪,這一晚,他分明應該激動得徹夜不眠,可身體伏在另一個人的溫度,鼻腔被熟悉的氣味充滿,童延心裏居然難得的安寧。這是,掌聲和喧囂背後,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安寧。


    依然不確定這安寧是否一直隻屬於他們兩個人,前兩天又有人建議聶錚領養孩子。當然,聶錚當時是拒絕了,可童延還是問了句:“你真不要孩子了?”


    聶錚開口時,嘴裏嗬出白氣,“不要。”


    童延說:“那麽大的家業,真不需要繼承人?”


    聶錚背部帶著他的胸腔一起振動,“人活一世,總得留下些什麽。能承擔是幸運。我的財富證明我來過,我創造了財富。而在我身後,最好的選擇,莫過於把它交給有足夠力量替我承擔下去的人。能者居之。”


    童延笑了,聽起來,真是興致勃勃的高興。


    “把東西給別人,你就窮了。正好,真到那天,我來養你,我挺能掙錢。”


    即使真到那天,聶錚也不至於一無所有。聶錚沒想到自家孩子居然有這樣的期望。


    他側過臉,對童延點一下頭,“好,請多指教。”


    童延興頭更高,“真到那個時候你就老了,不過我應該也不年輕,咱們在郊外買個房子,我陪著你種花。”


    “行,再給你種一片野生百合。”


    “你別誆我了,那是對蘭。”


    聶錚那麽喜歡的花,童延怎麽會一直不注意。


    如今,他不僅知道那是對蘭,他還知道,對蘭的花語是,渴望愛情。


    童年不知道這個寓意是聶錚自己渴望,還是聶錚覺得他渴望。


    這個答案,似乎也無關緊要了。


    在他們相遇的所有美好和不美好的歲月裏,這個男人給他的一切,就是他的陽光雨露,滋養他生命的每一個罅隙。填補他曾經的淺薄荒誕,溫柔,卻又那麽用力。


    聶錚把屬於自己的烙印深深打入他的生命,終於讓他成為今天的童延。


    他依然是童延,卻也是屬於聶錚的童延。


    聶錚還給了他愛。


    有了這個男人的痕跡,才是他全部完整的自己。


    風停了,雪紛紛揚揚地落。天地之間,潔白寧靜,宛如不染塵埃的生命之初。


    童延箍著聶錚肩膀的胳膊收得更緊,一輩子也不想放開。他在聶錚耳邊,低低叫了聲聶先生。


    聶錚是他能遇上的,最好的男人。


    也是他見過的,最好的人。


    今夕何夕,得此良人。


    寂靜長路,雪落無聲。


    (正文終)


    作者有話要說:我的天,這兩章加起來一萬五千字,我昨天怎麽會以為自己一次能碼完。


    好的,今天碼完了,身體不好,更新時間很晚,再次說聲抱歉。


    車我周末開,可能是周六,也可能是周日。


    甜甜小番外,等下周吧。


    天啊!今晚我終於能安心睡覺了!


    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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