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這一晚, 童延把聶錚帶回了自己家。


    房子是九月買的, 因為他完全沒時間顧著裝修, 所以直接挑了套精裝修的公寓,拎著包就能入住。


    三室的平層跟聶錚的豪宅自然比不了,但這也是他的窩,帶聶錚來看看他現在過得不錯, 是理所當然的事。


    進屋,童延從鞋櫃裏翻出一雙沒用過的拖鞋,放在聶錚麵前的地上。見男人解開了大衣紐扣, 自己火速換鞋, 說:“先別脫, 我開窗透透氣。”


    他在外邊待了好幾個月,雖然童豔豔偶爾過來收拾, 但來得也不勤, 一周最多一次。一周時間,足夠屋裏悶出點味兒來。


    童延把臥室窗子大敞, 客廳朝陽台的推拉門則梭開一半,接著又遛到門口把暖氣開了。


    回頭看,聶錚已經在沙發坐下,正環顧四周。


    童延覺得幸福得有些不真實, 這種不真實感讓他頭有點懵。


    聶錚來了, 而且還給他帶了禮物,那麽貴重的禮物,他一時沒反應過來要不要收, 但聶錚說:“先用著。”先用著,就這麽簡單。他立刻接受了男人的心意,這一次接受得挺坦然,有先就有後,之後他再送點什麽還回去,禮尚往來。這種看著自己的能力接受饋贈的感覺,挺不錯。


    別說他還不起。就算他演技不好,憑現在的人氣和這張臉也得掙錢。


    想到自己的瓶頸狀態,童延情緒低落了一秒鍾。但聶錚的存在迅速驅散了這抹鬱悒。


    他去廚房燒上水,備著倒茶。再出來時,聶錚眼神落到他身上,“過來坐。”


    童延聽話地過去,問:“你餓不餓?想吃點什麽?”


    他幾月沒著家,家裏備著食物的可能性不大。聶錚明知故問:“哦?你這兒能有什麽吃的。”


    童延在男人身邊坐下,沒正型地把胳膊往聶錚肩上掛,“什麽都有,我給你叫一個。”


    聶錚也笑了,“不用,我在飛機上吃過晚餐。”


    童延想到另外一回事,“你怎麽知道我今天會得獎?”那車,總不會是現準備的吧。


    聶錚目光凝視他片刻,說:“不是這次,也會是下次,總要得的,不是嗎?”


    還真看得起他。


    童延又想到自己眼下的情況,隻覺得對不起人。但今晚,聶錚在,就不是糾纏喪氣事兒的時候,看著男人眉間微結的倦色,他說:“去洗個澡?”


    許久不見,今晚兩個人又在同一間屋子裏,他不可能不想幹點什麽。


    可聶錚顯然跟他不是同一個想法,神色溫和地望著他,“天冷,不用。”


    沒關係,什麽都不幹也沒關係,聶錚在這兒就好,隻一個晚上,拿來說話都嫌不夠。


    聶錚這下跟他想到一處去了,拍拍他的手背,“坐著說說話。”


    聶錚的真實想法:他們之前的身體關係開始得太草率,所以到後來很多事都不明不白,這種亂局,他不想再來第二次。


    童延倒沒想那麽多,笑著應了聲好,接著,起身關了陽台門,給聶錚沏了杯茶,把光源滅得隻剩一盞壁燈。再回來落座時,雙腿屈上沙發,身子靠住聶錚,胳膊側過去環住聶錚的身體,把臉頰靠在男人的肩頭。


    停留在一起的時間那麽短,一秒鍾,他都不舍得浪費。


    昏暗的房間,童延像是貼著聶錚的身子取暖。


    他手被聶錚握在掌心,男人的聲音低沉而柔和,“這次片子拍得不順利?”


    “……一開始我沒找到狀態,現在好多了。你不是說過嗎,知不足才能有進步,我覺得我要飛升了。”


    “不要急,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


    “放心,我知道。”


    “實在狀態不好,拍完這部戲,可以休息休息,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放心,我知道。”


    靜謐長夜,喃喃低語,時間水一般的靜靜流過,這一夜相依也來得不易。


    童延終究是喝了酒,連自己什麽時候睡過去的都不知道,恍惚間,他似乎跟聶錚說了許久的話,可好像,窩在肚子裏的東西又沒訴出來多少。


    直到箍在自己肩頭的手臂軟軟垂下去,聶錚將童延身子挪向沙發背靠著。而後,自己起身,把睡過去的人打橫抱起,這才送進房間去。


    童延可能真是累了,睡得沉,被他放在床上時,察覺自己身體的動靜,嘴裏含糊說了句什麽,但眼睛沒睜開。


    望著熟睡的人,聶錚心裏頭又軟又熱,五味雜陳。他俯身,嘴唇落在童延光潔的額頭上,這一觸碰,就停了好久。


    按聶錚一貫的作息習慣,清早,他醒來時天還沒亮。但房間裏卻隻有他一個人,童延比他起得更早。


    聶錚起床,把衣服穿上,聽見房間外邊有人說話,他一聲不吭地踱了出去。


    到客廳,透過玄關的玻璃屏風,他看見大門開了一條縫,童延站在屋裏,正從外邊的小田手上接過大大小小的幾個外賣袋子。


    送走小田,關上門。童延回頭望見他,立刻抬了下胳膊朝他亮亮手裏的東西,“去洗臉刷牙,出來吃飯。”


    窗外天光將明未明,他們都急著出發,趕在路上吃早餐完全不是問題。聶錚知道,童延這是生怕怠慢他,童延不願意讓他空著肚子出去。


    他“嗯”了聲,童延笑笑,進了廚房。


    他洗漱完,再出去的時候,打包回來的食物已經被童延裝在碗盤裏端到餐廳,擺了一桌子。


    這一頓飯吃得很安靜。


    筷子放下的時候,聶錚的電話在餐桌上振動起來,低頭一看,接他的車已經到了樓下。


    他沒說,可童延卻馬上起身,“我有些東西給你,你等等。”


    童延不知去哪弄了個紙袋,回來,在他麵前打開一邊儲物櫃的門,從裏麵拿出一個盒子,“這是上月弄的金駿眉,本來打算拍戲回來再寄給你的,你來了,就帶上吧。”


    聶錚嗯了聲,說:“謝謝。”


    童延繼續在櫃子裏翻,接著回頭看他,“還有盒普洱,你要嗎?不過這個是別人送的,我也不知道好不好,”沒等他回答,把東西也一氣兒塞進了紙袋裏,“還是帶著吧。”


    聶錚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童延喜歡給他寄東西,尤其喜歡給他寄茶葉。眼下童延這翻箱倒櫃給他搜東西的樣兒,就像是丈夫遠行前,恨不得把四時所需一次都準備好的妻子,就像是要把心意搜腸刮肚都塞進那個不算厚的紙袋裏。


    好半天,他沒說出話。


    童延把紙袋放一邊地上,去書房晃了一圈,又回來,這次手上拿著一個精致的長條小盒,遞到他麵前,笑了聲,“過幾天就是你生日,到時候我肯定抽不出空,這個,你拿著。”


    一早準備好的生日禮物。


    聶錚順手接過來,沉默一瞬,“我能看看是什麽?”


    童延很幹脆,“看唄。”


    聶錚拆開包裝,瞧見盒子上的logo就知道是隻筆,打開一看,果然是筆,還是18k白金,筆身鑲鑽的那種。


    頓時心下無奈,他平時不會用這麽奢華招搖的筆簽字,童延不該花這個錢。盒子裏頭還有張卡片,他瞧一眼童延,把卡片抽出來。


    跟他眼神觸碰,童延立刻把臉轉開了。


    聶錚低頭一看,卡片上有行端正的鋼筆字。


    給三十三歲的聶先生。


    這一年,聶錚三十三,童延二十一,他們在童延十八歲那年相識,到如今,時光給他們又添上一道清晰的年輪。


    事實上,這一天,童延的航班比聶錚更早,把人送到機場,匆匆告別,對聶錚來說,這場提前一個月準備的會麵就此終結。


    當天上午,回到橫店的童延再次坐在劇組的化妝室。把戲裝完整扮上,出去看著攝像機黑洞洞的鏡頭,他第一感覺就是厭煩和恐懼。


    就像是,一場絢爛華麗的煙火晚會過去,在那令人歡欣雀躍的璀璨之後,他再次回到了不那麽美好的現實。


    可現實就是現實,眼前的現實就是,不管心情多低落,他的戲還得接著演。


    上午最後一場戲是成竺投靠詹虞,也就是童延跟裴羿的對手戲。照說這場戲踩不到童延的短板,但第一條剛拍了一半,靳導一聲“哢”打斷他們,接著導演站起來,對童延說:“剛才那兒,不對,你對詹虞提到陳王,不要太咬牙切齒,太刻意就不好了。”


    童延腦子有點懵,點頭:“我知道了,再來。”


    又一次,童延覺得自己像是把握住了仇恨中的壓抑和隱忍,可換來的又是靳導一聲哢。


    導演有些有些不耐煩了,“這次不夠!情緒應該達到什麽程度,你拿捏好了沒有?”


    童延艱難地歎一口氣,環視四周場景中陪他耗著全部心神的劇組工作人員,對導演說:“對不住,給我五分鍾。”


    事不從人願,這五分鍾沒能挽救他的表現。到午餐開飯,這一條的拍攝隻是被打斷,依然沒通過。


    他這狀況,眼下就算是龍肝鳳膽也吃不下去,童延坐在一邊猛灌了幾口水,把劇本拿起來。


    正在此時,裴羿來了,腳步隻在他麵前頓了下,說:“跟我來,我們先對對戲。”


    童延沒多少猶豫就拿著劇本站起來,跟在裴羿身後走出去,目前這情形,對手戲的演員肯跟他私下排戲,他得燒高香。


    裴羿把他帶到一個搭好的兵營帳篷,一直走到屏風裏邊才停住,轉頭對他說:“隻要跟陳王有關的戲,不管正麵的還是側麵的,你總不在狀態。現在,看著我,把我想象成你的心上人。”


    想著場景那邊被他拖著的幾十號人,童延真這麽做了,他認真看著裴羿的眼睛。


    裴羿眼光逐漸深沉,用一種催眠似的語調,侵襲他的大腦:“是的,我是你的心上人。你很愛我,看到我的每時每刻,都恨不得跟我抵死纏綿,身心相交。”


    童延精神已經努力集中了,可對著裴羿漆黑的雙眼,他想到那一雙灰藍色的眸。早晨,聶錚在車裏送他離開的眼神再次從心底翻騰出來。他頓時,好一陣恍惚。


    不知道恍惚了多久,回神時,裴羿的手已經扶上他的腰,鼻尖離他不過寸餘,眼神隔空迷戀地落黏在他的嘴唇,“你真美……”


    童延腦子一炸,想都沒想,抬起膝蓋猛地頂向男人的要害。


    裴羿痛呼一聲,這下終於沒心思顧他了,麵無血色地彎腰捂著那兒。


    這人上次在他這兒碰了釘子還不死心,現在還扯著幌子來占他便宜,想到自己剛才那下,膝蓋似乎頂到了什麽硬的東西,童延直犯惡心。


    於是忍不住破口大罵:“收起你的下流心思。你拿對戲哄我出來,外頭還說你敬業,你都敬到狗肚子裏去了?”


    裴羿麵無血色地抬頭,苦笑一下:“我想幫你是真的,想追求你也是真的,這兩點本來就不衝突,我隻是喜歡你,怎麽就下流了?”


    童延更怒:“你敢說,你不是想騙我上床?”


    裴羿又吃痛地倒吸一口氣,無奈地說:“我喜歡你,當然就想跟你上床,這兩點衝突在哪?”


    童延冷笑,“當然沒衝突,根本一回事,你嘴裏的喜歡不就是惦著那點事?你拿我當小姑娘騙?”


    裴羿語塞,“你……”頓時明白童延為什麽演不好感情戲了。


    美男子本人看起來風情,可是,半點不解別人的風情。


    童延根本不想再聽這人廢話,轉身就走。


    沒來得及出帳篷,聽見裴羿的聲音從後頭追著他來,“不管你信不信,我喜歡你,想認真追求你。”


    他眼神掃一下帳篷外頭坑窪不平的土地,沒多想,伸手指著窪裏的泥水,笑了聲,“那你趕快把心思收住,在我眼裏,你就是那個。”


    裴羿順他眼光一看,不可置信地問:“我有那麽差?”


    童延頓了下,他不是這個意思。關鍵不在於裴羿本人是什麽樣,而在於對他來說,裴羿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童延沒有解釋,腳步匆匆朝賬外去。


    裴羿差嗎?當然不,這是比他咖位大得多的一線,外形好,風評也不錯,在圈裏相當吃得開。


    所以,根本不是裴羿不好,事實是,所有對他說喜歡的人,都是同樣的一種存在——水窪和江海裏掬不起來,入不了口的、攙著泥沙或者其他什麽的水。


    遠處茫茫蒼穹,籠蓋四野,童延一時天旋地轉,整顆心髒都疼得蜷縮起來。


    這輩子,你要是能遇見這樣一個人:


    他把你從泥坑拉出來,給你希望,也引導你成長。他像個父親,也像個朋友,潤物無聲,填滿你人生缺失的所有。


    你會發現,你的生命,淨水是他,茶是他,酒也是他。


    他是你,可以啜飲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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