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為什麽要帶錢, 童延見到古宴之後就明白了。


    這位傳說中的大師,住處倒是一點世外高人的風範都沒有, 臨著一條小街, 這小街在早上還特別堵。童延本來出門不算晚,但車在各色鐵家夥水泄不通的馬路上被塞了二十多分鍾, 最後他看著時間不夠,自己下車撐拐杖蹭到了目的地。


    上樓敲門,他帶著即將麵見大師的興奮連氣都喘不上。古老頭開門後, 連走過場麵試一下的打算都沒有, 直接認下了他這個學生,認可的方式還挺特殊:“你就是童延?行,第一天就遲到, 罰款50, 拿來吧,交了進門。”


    童延愣了。這才明白聶錚為什麽特地囑咐,這位老爺子不是編製內老師, 不受條條框框約束。


    豈止不受約束,畫風比他還地痞。


    真是一點藝術家的氣質都沒有。


    要不是聶錚親口肯定過, 童延就要懷疑外麵那些傳聞的真實性了。


    但等他忍著肉疼把罰款奉上, 進了屋,老爺子說:“我也是看在你們雲星一個影帝都沒出過的份上, 才答應幫聶先生這個忙,你這資質,嘖, 我勉為其難收了吧。”


    這是老糊塗了?什麽記性!童延立刻提醒,“我們公司有明煊,明影帝。”


    古老頭一聽吹胡子瞪眼:“買來的影帝也算是影帝?簡直電影人之恥。我跟你說,從今後你就是我門下的人,不許管明煊那種貨色叫影帝,見麵連招呼都不許打,隻管拿鼻孔瞧他,聽見沒?”


    童延又懵了。


    片刻,古老頭很快湊過來,眼睛斜著他的眼睛,“什麽感受?”


    童延完全摸不著頭腦,“啊?”


    古老頭不耐煩了,“問你聽見剛才那番話,什麽感受!”


    童延馬上梗著脖子答:“一下覺得自己特有逼格,進了這門沾上仙氣兒就升天,連明煊都能鄙視了。”


    古老一聲吼,“還有呢!?”


    童延跟著吼,“回頭想想我一個新人在圈裏能看不上誰啊,簡直好笑。”


    古老果真眯起眼睛笑了,“看,這就是小人物,還沒麻木透的小人物。以後你跟人吵架都得抽空體會情緒,演員就這麽回事,時刻體會自己的心理細節,時刻揣摩別人的心理和表情細節,先有觀察才有表現。”


    童延抹了把汗,這真是,隨便說句話都在挖坑。


    可也是,隨便說句話就是專業。


    童延這一天過得戰戰兢兢,犯錯罰款,這招簡直太絕了,傷得太實際,讓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要是從第一次爬床開始,聶錚不讓他搗騰什麽八榮八恥,直接罰他款,他就不敢隨便作死了。


    所以這晚上聶錚回家,下車,又瞧見門廊下站著人。但這次聽見的是有氣無力的一聲:“聶先生。”


    看來這天緊箍咒上得不含糊,聶錚上前,離近一瞧,果真不含糊,猴子都不是猴子了,成了兩眼泛紅的兔子。


    他疑惑道:“你眼睛怎麽了?”


    童延抬手揉了下眼睛,“我今兒在陽台上看了一天的人。”


    看來是真辛苦,聶錚說:“早點休息。”


    但很快胳膊就被童延攥住,男孩一臉倦色,可還是眼巴巴地望著他,“你急著休息嗎?不急咱倆說幾句話?”


    少見這孩子這樣鄭重其事,聶錚還真不急著上樓,於是應了聲行,帶著童延一塊兒到庭院的賞景台坐下了。


    這一晚無星無月,燈下的花園也別有一番靜謐寧和。


    見童延坐下也沒說話,聶錚先開口,“什麽事?”


    童延身子陷在寬大的休閑椅中,神色有些呆滯,連眼珠都沒往常那樣靈動,一瞬不瞬地望著他,“我就想看看你。”


    聶錚:“……”但願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如果是,大晚上,就為撩他這一把,童延豈止不辭辛勞,簡直是,身殘誌堅。


    可很快,童延自己回過了神,偏著腦袋,抬手扒拉一下頭發,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不是,古老頭讓我給接下來的新戲做個人物分析,那片子是商戰題材,講的都是社會上層人士,這類人我見過的隻有你,所以剛才走了個神。”


    聶錚有種吾懷甚慰的感覺,這孩子愛鑽的勁兒終於用在正道上了。


    於是拿出了慈愛長輩的架勢,溫和地說:“別太辛苦,不明白的可以問我。”


    童延還真就問了,“那你為什麽沒雪藏我,還給我這麽好的機會?”


    他今晚為什麽特地攔住聶錚。用得著問?不安心。


    困擾他良久的窘境終於解決了。他還做夢一樣地拜倒了名師門下,這一整天被罰錢弄得心驚肉跳,但他整個人也像是腳踩在雲上一樣似的不真實。


    很好,車軲轆話又回來了。聶錚再次覺得給自己挖了個坑。


    但這孩子不安心,他可以給個安心,略作思忖,正色道:“可能跟你一樣,我也認為死在出身上非常不公平。”


    見童延神色訥訥,站起來,“所以你自己也該足夠堅強。”


    為給男孩一些思考的時間,轉身,朝著扶疏草木間的小徑緩步而去。


    沒走多遠,身後,男孩年輕的聲音響徹夜空。


    “聶先生,總有一天我會出名,強到出身拖不垮,別人打不垮。”


    “我會給你賺很多錢,讓你覺著現在拉我一把拉得值。”


    年輕人應該有誌向,即使童延這誌向還不夠遠大,但在這一個仲夏的夜晚,聶錚聽著,心情愉悅起來,連腳步都輕快起來。


    這一番談話,注定了他和童延之後的許多年。許多年,那一句要足夠堅強,他對童延說過很多次,童延最終沒讓他失望。


    可是後來,最令他心疼的卻也是,這句話,他說了太多次。


    轉眼十月,劉導那部戲完整版片花和海報陸續放出。童延的腿傷臨近痊愈,到了拆石膏的日子。


    清早來接童延去醫院的是小田,聶錚上車離開前,趁傷病員沒出來,對小田囑咐一句:“見大夫時你得在場,病曆你親眼過目後交給鄭總監備案。”


    小田說:“放心,規矩我都明白。”


    聶錚心道就怕你不明白,點了下頭,這才進了車裏。


    這一句交待可不是不必要:接下去童延第一部拿得出手的作品進入宣傳期,以那孩子急功急利的個性,完全可能透支健康,就算腿傷沒好利索,也跟人狼狽為奸假稱自己好利索了,就為上綜藝時多些表現機會。


    童延骨裂程度非常輕,本身沒有位移,這天拆了石膏,隻是,接下去的兩個月依然以靜養為佳。


    從醫院出來,他先去了古老家。


    古老就對著片花裏頭他僅有五秒鍾片段把他一頓數落,童延本來看著還挺滿意,這一頓嗆挨下去,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忍直視。


    但外行人就看個熱鬧,片花在電視裏已經連著播了幾天。這天下午,童豔豔喜出望外給他電話,“小王八蛋,我在電視上看見你了,你什麽時候回來?”


    這麽長日子沒回去,童延還真想家,眼下石膏已經拆了,小心些走人也看不出來。因此扯了個謊,“我已經在路上了,晚上就到家。”


    這還是挪窩之後他第一次回去,小田給找的是個高層小區,挺幹淨。一進屋就看見童豔豔給他做了滿桌的菜,令人意外的是,居然還買了個蛋糕。


    童延樂了,“這是幹嘛?又沒人過生日。”


    童豔豔說:“給你慶祝慶祝唄,恭喜你要成大明星了。”


    童延心裏清楚自己離明星還差得遠,但討個彩頭總是好的。老太太精神不好得成天躺著,又因忌口,基本上不跟他們一個桌吃飯。童延到裏屋說了幾句好話討老人家開心,接著出來,跟童豔豔一塊吃開了。


    眼下傷已經養好,童延的打算是:今晚再在聶錚那住一晚,當麵道個謝,明天清早搬回家來。因此,吃完飯扯了句外頭有事就出了門。


    他這樣是絕對不能騎車的,在小區裏的小店裏換了點零錢,電視裏正好播他那部戲的片花,一個鏡頭過去,女老板眼神定在他臉上不動了,“這是你吧?”


    童延心裏不無得意,還是笑了聲,“那哪是我。”


    傍晚,小店外零散幾個聊天扯閑的住戶。


    在一邊買東西的小姑娘驚叫開了,“童延?你是不是叫童延,我們班同學說你特別帥。”


    接著,白光一閃而過,童延朝旁邊望過去,有人拿手機對著他,心裏罵了艸,什麽都不多說,埋著頭落荒而逃。


    艸!果然是金子總會發光,可這光來得要不要這麽不是時候。


    這晚上,聶錚回得晚,他沒等到人。


    次日清早,別墅來了個不速之客,鄭總監。


    當時他們正在吃早飯,鄭總監一進屋就衝他開始咋呼,“你昨晚是不是回過家,還被人拍了?”


    聶錚放下筷子,“怎麽回事?”


    其實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童延也沒不認。


    鄭總監說:“哎?你還是真是能火的料,才出去一個片花,都沒人給你造勢,就有人認識你,還把你照片發到了微/博。”


    這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關鍵在哪?


    鄭總監又說:”你現在這樣,就不能再跟你媽一塊兒住了。片子一播,知道你的人更多,就算那事不傳出去,你也不想弄得家裏人不清靜是不是?這樣吧,公司給你租個隱蔽點的公寓,你從這出去就直接入住。”


    這話在理,公眾人物的住處是有講究的。童延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可沒想到會來得這樣快。別說讓他媽一塊兒隱蔽,人年紀大了跟四鄰周遭連話都搭不上,這日子該多難熬。


    童延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還是痛快應了鄭總監:“行,聽公司安排。”


    聶錚這時突然開口,“不用麻煩,就繼續住這兒。”


    鄭總監笑嗬嗬地說:“這兒連一隻沒關係的蒼蠅都飛不進來,住著也行,還給公司省了筆錢。”


    童延:“……”還跟老板住呢?


    聶錚認真審視他的神色,“怎麽?這就受不住管了?”


    天大的冤枉,童延忙辯解,“沒有的事兒。”


    聶錚一錘定音,“就這麽定了。”


    早飯後,鄭總監跟著聶錚去了書房。


    進屋後,鄭總監還順手鎖上了門,再隨聶錚到窗前,痛呼一聲:“可惜了。”


    聶錚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童延才露了個臉就引起這樣的關注,不做偶像可惜了。另外,打造偶像明星是快速獲利的買賣,這也是替他可惜。


    聶錚穩穩坐下,“沒什麽可惜,隻要他自己足夠努力,隻要他自己知道該怎麽辦,看長線也不錯。”


    鄭總監歎了口氣,“他母親太不注意,生養他一場是真的,不懂得養孩子也是真的。”從上衣兜裏掏出張照片遞到聶錚麵前,“你看看。”


    既然沒打算放棄童延,公司就不可能不作為,這些日子,鄭總監著手清理了擺在明麵上的料。


    聶錚順手接過照片。畫麵正中是一間簡陋的ktv,大門裏頭的廳堂,左邊靠牆的沙發歪歪斜斜坐著一排等著賣笑的女人,放眼望去就是一排白花花的大腿。右邊牆角的吧台後,一個小男孩擠在板凳搭成的書桌後,沒管攤開的書本,烏溜溜的眼珠茫然地朝玻璃門外的鏡頭望著。


    鄭總監說:“這就是當時他們街道的工作人員拍的,人家正因為這個才急趕著給他媽找工作。”


    聶錚忍不住皺起眉頭。這畫麵,隻要是個思維正常的成年人看了都不會好受。照片上童延麵貌稚嫩,但眉目已經有了今天的影子。


    這天是周末,聶錚沒出去。


    送走鄭總監後,敲了下童延臥室的門。


    聽見裏麵人應了聲,他推門進屋。


    童延躺在床上,傷過的那條腿攤平,另一條腿豎起膝蓋,大腿上靠著一本書,手裏還攤著個筆記本。


    見是他,童延立刻就要起身,聶錚說:“你繼續。”而後挪了把凳子在床邊坐下。


    看一眼男孩手上都要被咬爛的筆頭,“還在寫你的人物分析萬言書?”


    他一提這事,就見童延一臉愁苦。


    童延能不愁苦嗎?接下來那戲就一商戰題材的偶像劇,而且還是霸總泡沫劇,古老頭讓他把每個人物都寫個分析,真他媽服氣,他又不當編劇。


    但古老頭讓他寫他就得寫,還得認真寫。資料查了一大堆,跟商戰有關的東西,他沒幾個字能看進去。


    此時,聶錚在他對麵發號施令:“愛走神就讀出來。”


    童延:“……”


    聶錚是個要笑不笑的神色,“靠說台詞吃飯的人,朗讀都不會?”


    童延被激得腦門子一熱,字正腔圓地大聲念:“商場如戰場……”


    念著念著,眼珠子又朝聶錚的方向靈活地遛過去。


    聶錚見他邊讀邊瞟著自己笑,把眼光轉開了,行,還挺調皮。


    稍坐一會兒,等童延念完一頁,做了決定,“明晚我有個聚會,你跟我去,順便在那住一晚。”不就是觀察人?商場上的戰士什麽樣?名利圈什麽樣,自己去看一眼就知道。


    童延手裏的書頓時飛了出去,“能行?”


    聶錚滿心無奈,側過頭,眼睛被窗外的陽光刺得眯起來,書都扔了,還有什麽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明晚去酒會,還要在那住一起住一晚,久違的爬床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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