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蘇不認識吉華,見他裝束知道是位貴族,而從他和姒昊親昵的程度看,可知是他的故交,此時虞蘇還以為吉華就是他的表兄呢。吉華和姒昊自去交談,虞蘇側立在一旁,和任昉低語。任昉見到虞蘇在營地,頗為吃驚,不過兩人也隻交談兩句,沒再多語。虞蘇的心思全在姒昊身上,他看到姒昊臉上的笑容,聽到他見到故友,開心的言語,虞蘇為他高興。想著他們故人相見,還不知道能談到幾時呢,虞蘇自去燒水,給風塵仆仆的兩人備一份熱水喝。陶鬶剛放在火塘上,任銘已經聞訊過來,小小的屋子裏,頓時擠滿五人一犬。吉華匆匆和姒昊寒暄幾句,便就叮囑他好好歇息,他明日再過來瞧他,隨即吉華、任銘和任昉結伴離開,他們顯然有事要商議,走得也倉猝。一群人齊齊離去,留下寂靜的小屋。見三人走遠,虞蘇才將房門關上,大黑也重新趴在了火塘邊,補它的眠。火塘上,陶鬶裏的水還未燒熱,木炭燃燒,發出微弱的崩裂聲,反倒給人夜真靜之感。虞蘇坐在榻旁,幫姒昊整理被子,他看姒昊嘴角有笑意,不覺也笑了起來。姒昊執虞蘇的手說道:“他是吉華,像我的兄長。我小時候在他家住了八年,後才由舅家照顧。”姒昊第一次和虞蘇說他小時候的事情,虞蘇安靜地傾聽。虞蘇想,姒昊在任邑,應該有很多親友吧。“昊,你離開任邑的時候,很難過吧。”虞蘇想換成是自己,一定非常難過,離開熟悉的地方,辭別親友,獨自一人漂泊。“早已料到得離去,倒不至於十分難過。”姒昊對於離別看得淡薄,但並非他不重情感,隻是不得不去做。聽到這一句話,虞蘇沉默,他心裏有些不安,他小心翼翼問:“那你離開任地,會去哪裏呢?”姒昊垂下眼瞼,他的拇指在虞蘇的手心輕輕蹭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對虞蘇而言,仿佛已經燒好了三隻陶鬶的水那麽久。“你以前說過南洹。”姒昊輕語,這是他這幾天一直縈繞不絕的一個念頭。“那裏很好,而且離虞城近,我可以經常去看你。”虞蘇歡喜應道。姒昊沒再說什麽,他拉著虞蘇的手,貼放在胸口,許多才聽到他輕輕應了聲:“嗯。”最理智的抉擇,是遠離虞蘇,走得越遠越好,一生都不相見,這樣虞蘇永遠不會受他牽連。但人得麵對自己內心的自私,姒昊的心意是去虞地,住得離虞蘇近些,常常能去看看他。此時夜已深,虞蘇熄滅油燈,姒昊讓虞蘇回席子上睡,怕他又趴在木塌上。虞蘇聽從,回席子上躺臥,很快便就睡著了。木塌上的姒昊能聽到虞蘇的呼吸聲,想著席上之人,姒昊逐漸睡去。對他而言,有些事,多想無益,該如何去做好,便如何去做。第二日清早,吉華迫不及待地跑來姒昊的小屋裏,在門口,正好和虞蘇迎麵撞見,晨曦下的少年手裏挽著一個小竹籃,對自己略帶羞澀地微笑,很是溫雅。吉華謙和地問他:“阿昊醒來了嗎?”虞蘇點頭應道:“醒來了。”虞蘇清早打算和壺一起去採草藥,見吉華過來,他心裏也挺高興,他怕姒昊一人留屋中,沒人看顧會不方便。其實採藥的地方很近,就在營地外的一處山坡上,花費不了多少時間。吉華走進木屋,隔壁的壺從屋內出來,虞蘇和壺結伴離去,吉華坐在了姒昊的榻旁。晨曦明亮,照著木榻上的兩人,也照著兩位提籃男子出營的身影。正是時候,吉華想,他要和姒昊談點事,有這位少年在,還不知道方不方便,正好他外出。瞅眼病榻上的摯友,見他精神不錯,靠在榻上,看著窗外,享受著傷病後不自由的生活。大概也沒什麽事,能將他打垮吧,吉華想。吉華瞅見窗外的人影,他問:“他喚虞蘇是吧?”看來吉華已經問過任昉了,姒昊輕點了下頭。“他知道你身份嗎?”“隻知我是洛姒族。”兩人交談的聲音細小,就是有人趴在窗外偷窺,也隻看到他們翕動的唇而已,一點聲音也聽不見。“也好。”吉華頷首,他看得出姒昊對這少年的態度很特別,但是這樣的身世,知道了,隻會徒增煩惱。“傷怎樣?”吉華打量姒昊的左肩,他衣服穿得嚴實,看不到他左肩受傷。身為病人,衣衫整潔,頭發一絲不亂,該說虞蘇將他照顧得很好。“還不能抬臂,這兩日倒是不怎麽疼了。”姒昊本還以為這隻手臂廢了,不想壺說治得好。“紅鏃箭,一枚足矣致命,你竟能躲過兩回……”聽著像似誇讚,實則是為他心疼。被如此厲害的弓手追殺,兩番險些丟去性命,雖然得救活,遭受了何等的折磨。“兩位弓手都已殞命,我能有一時的平安。”姒昊很清楚自己的情況。“日後,可有什麽打算?”吉華知道當初姒昊離開任邑,打算遠離任地,但因弓手的威脅,而受他們阻攔,止步於角山。現今弓手的威脅解決,姒昊不會再留任地。然而,你要去哪裏呢?阿昊。此時的吉華,再次感到了離別的感傷,在這麽個明媚的清早,卻隻能談殘酷的事情。“我曾與你父親商討過,我唯有設法前去規方,才是歸所。”姒昊說得平靜。規方,和洛姒族世代交好,晉朋奪權後,有少量洛姒族和尋人,經由天豈山逃去了規方,規方的君主鬲重收留他們。因著特殊的地理條件,鬲重不懼怕晉夷,在十多年前的大混戰裏,他曾擊敗過晉朋的軍隊。“無法施行。”吉華搖頭,“去規方,需得經過狄戎的部族,這還不是最難,最難也不是毒霧彌漫的天豈山,而是盤踞在天豈山以西的穹人。”“緡地西近狄戎,若是我先去緡伺機,跟狄人尋得一條商道,能繞過穹人,前往規方即可。”姒昊在席子上用手指繪畫,說明,因吉秉的教導,還有過人的記憶,姒昊腦中有一個方國地圖和關係圖,天下為他所知。“不可,戎狄凶惡,途徑他們領地凶多吉少,何況狄人之地,而今已多為穹人所有。昊,九死都未必有一生。”吉華雙眉緊皺,他看不到去規方的希望,雖然它才是姒昊真正的庇護所。姒昊隻是在和吉華協商,他麵臨抉擇,去規方不是一個上策,他自己也知道。“若我渡任水,經由虞地,前往緡地呢?”姒昊問。“不如留在虞地。”虞地和任地相鄰,它又處於緡和任的臂膀之中,遠離晉夷和穹方。姒昊沉默了,這是他想要的答案,也是他所害怕的。情感上他想留在虞地,理智上,他得避開虞地。吉華站起身,走到窗旁,望著遠山的景致,若有所思。吉華回過頭來,語重心長地說道:“我還是希望你留在虞地,日後還能有機會獲得你消息。”見姒昊像似在沉思著什麽,吉華笑語:“虧得是我來,換嘉來,你角山也別想出去。”姒昊無奈一笑,他們三人都是吉秉傳授的學生,唯有任嘉,做事根本不考慮後果,隻憑靠情感而為。虞蘇採藥回來,出現在窗外,吉華起身離開木屋。兩人還是在門口相遇,虞蘇向吉華行了個禮,吉華恭和回禮,他看著虞蘇欣喜朝姒昊走去,姒昊看他,眼中帶著深意,吉華再次感到不對勁。吉華不會覺得自己想多,在任邑沒見過姒昊喜歡誰,所以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對人如此溫柔,深摯。嗯,雖然是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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