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目光,虞蘇進屋,走到姒昊榻旁,姒昊半躺在榻上,背後墊著枕頭和羊羔皮,看他神色不錯。虞蘇坐在榻沿,姒昊主動跟他說:“他是事臣,來問我弓手的事。”“嗯。”虞蘇猜測到了。“你姊夫走了嗎?”姒昊看虞蘇模樣憂鬱。“走了。”虞蘇應道。姒昊握住虞蘇的手,虞蘇抬頭看他,自己的憂傷,被姒昊看在眼裏,此時他的表情像在詢問,虞蘇說:“牧正跟我說你被弓手追殺。”姒昊頷首,他也打算告訴虞蘇,但又怕他擔心。“已經無事,弓手今日會將他逮捕。”姒昊安撫虞蘇,他心裏有愧意,他沒告訴虞蘇自己的身世。“太好了。”虞蘇的心這才安定下來,他眉眼舒展,嘴角微揚。“蘇。”“嗯?”“多謝你昨夜照顧我。”虞蘇還是第一次聽到姒昊的道謝,不過讓他害羞的是,他想起昨夜兩人同臥一榻的情景,當時真不覺得什麽,一心隻想減輕姒昊的傷痛。兩人在屋中相伴,屋外任銘和牧正正在討論他們,任銘著急說:“得讓他趕緊離去,他這是打哪冒出來?”牧正平淡說:“他是東陶的小舅子,和吉蒿是好朋友。”“也不是說他不能交友,萬一這個虞人給說出去呢?”任銘想你還想不想保護任君的外甥啦。“這事由吉蒿決定,你我無法左右。”牧正打算順其自然,姒昊來角山,受他庇護,但不是他的囚犯。“這可不是什麽好事。”任銘搖了搖頭,他對姒昊和虞蘇都了解很少,若不他也會像牧正這般淡定。屋中,虞蘇臉紅,低頭,想著昨夜之事,壺推開門進來,又見這兩個小年輕湊在一起,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投眼這個溫雅少年,壺告訴他:“夥房裏的飯煮好了,你先去吃,再盛一些過來,喂吉蒿。”自從虞蘇到來,壺省去了好多事,他自然挺樂意有人代勞。“好。”虞蘇起身,拿起碗箸,跟壺出去。姒昊目送虞蘇身影離去,想著昨夜之事,他摸了摸自己右肩,醒來時,有些酸麻,因為虞蘇枕它半夜。虞蘇那一聲聲溫柔極致的安撫,他貼靠過來的氣息,讓姒昊眷念。來角山之前,何曾想過會遇到一個人,在痛苦之中,給予自己這樣一份溫情。壺帶著虞蘇來到營地的夥房,讓夥夫給虞蘇飯菜吃,並吩咐以後傷者的飯由虞蘇帶去,他就不帶了。角山營地士兵不少,壺總是等他們吃過一波才來,這時倒還寂靜。虞蘇跟在壺身邊,和壺吃著一樣的食物,壺見虞蘇禮貌,安靜,待他頗為照顧。壺吃飽離去,虞蘇去找夥夫,夥夫製作給姒昊的食物,是一缽肉羹還有一碗蒸飯,虞蘇用食盒裝。姒昊無疑開了小灶,虞蘇想可能是牧正的意思,牧正一直都很照顧他。提著食盒,虞蘇走出夥房,正準備離開,也就在這時,他看到夥房的石階下,有一頭黑犬,正在吃食物。它的食物用一隻破陶碗裝著,分量不少,顯然有人在照顧它。“大黑。”虞蘇喚它,實則他也不是很確定,因為大黑看起來有些髒瘦,跟它主人一樣,失去了往時的風采。聽得喚聲,大黑連忙抬頭,朝虞蘇這邊看來,它顯然一下子就認出虞蘇,本來垂頭喪氣扒拉食物,它見虞蘇,眼裏閃動光芒,它歡喜叫著:“汪汪!”撒狗腿子,直撲虞蘇。要知道,姒昊昏迷兩天,大黑做了兩天的“喪家之犬”,在落羽丘上嗷嗚許久,真是悲傷。後被人帶來營地,不缺食物,可是它挺憂傷,見不到朝夕相處的主人,四周盡是陌生麵孔,此時見著虞蘇,如何不高興。“大黑,別,我提東西呢。”虞蘇慌張躲閃,嗬斥大黑。大黑聽話,放過撲虞蘇的念頭,不過它還是狂喜地在虞蘇身邊繞圈,不停汪汪叫著,把一條狗尾巴拚命搖。於是,虞蘇提著食盒回去小屋,大黑自然跟在屁股後麵,也第一次見到了它的主人,躺在榻上病弱的姒昊。虞蘇手裏的食盒還沒放好,大黑的兩條髒兮兮的前爪已經撲向矮榻,用舌頭開心舔著姒昊的手,汪汪汪汪叫個不停。姒昊笑著拍拍它的頭,問虞蘇:“蘇,你在那兒找到它?”“就在夥房門外。”虞蘇笑語,將大黑的前爪從榻上扒開,它渾身髒兮兮地。“我聽說它被一位夥夫養著。”姒昊點點頭,他在傷病中需要人照顧,所以照顧不了大黑。“我一會帶它出去,幫它洗下澡。”虞蘇拍拍大黑頭,將它趕一旁去,怕它再撲姒昊,姒昊身上有傷,這條黑犬一副狂喜的樣子,撲人不知輕重。屋子畢竟是壺的房間,看他收拾得整齊幹淨,大黑這麽條小髒犬進來,壺會有意見,得把它洗一洗。虞蘇將食盒裏的食物取出來,他坐在榻沿,捧著陶缽想喂食姒昊。姒昊讓虞蘇將勺子給他,說他自己能吃。自醒來,姒昊都是自己吃飯,他傷的是左手,右手能使用。幫姒昊捧陶缽,虞蘇看他舀肉羹吃,他吃東西仔細,不會潑灑在領子上。吃下肉羹,還有一碗蒸飯,沾著醬吃下,姒昊胃口很好,沒浪費食物。這個用餐過程,其實很緩慢,虞蘇不覺麻煩,協助姒昊一口口吃食,他心裏很欣慰。姒昊身上的傷,會好起來,不再受傷痛折磨,他日後也會健康的步出小木屋,像以往那般,強壯得能抱起人。虞蘇將餐具收拾,到外頭清洗,營地裏有口井,離小木屋不遠。洗滌好餐具,虞蘇把東西提回小木屋,跟姒昊說他帶大黑去洗澡,姒昊靠在榻上,叮囑他:“營地東角有條溪,你要小心,才下過雨,溪水急。”虞蘇應道:“嗯,我很快回來。”姒昊看著一人一犬離去,大黑在前麵汪汪叫喚,跑得飛快,虞蘇不慌不忙走著,他的身影直到被一棟房子擋住,消失不見。姒昊將身子轉回去,他忍著疼痛,為目送虞蘇身影。姒昊心裏有點擔心虞蘇,他對營地這邊不熟,還是第一次來。因為自己,虞蘇留在了營地,這裏除去他,虞蘇沒什麽認識的人。得快些好起來,恢複身體,他們能相伴的時光不久,不該是這般渡過。虞蘇離開了好一會兒,等他回來,他身後跟著毛發半濕的大黑。路上,大黑不停甩動身子,將水滴從身上抖出。虞蘇走到屋前,叮囑它:“大黑,你在屋外曬幹了,才可以進來。”大黑嗚嗚叫著,不過當虞蘇將門關上,它也就忘記吃閉門羹的事,歡喜追著隻耗子玩。姒昊沒有入眠,他在等虞蘇回來,虞蘇來到榻前,將一束溪邊採的野花,放在枕邊。小小的野花,有翠綠的葉子,和藍色的花朵。這一點點綠意,點綴灰色的小屋。虞蘇坐在榻旁,對姒昊溫語:“昊,你睡會吧。”姒昊抬手,觸摸虞蘇的發絲,他看著虞蘇的笑容,微微閉上眼睛。在虞蘇的陪伴下,姒昊睡去,透過窗戶的陽光,照亮矮榻,虞蘇不難留意到姒昊的臉色憔悴,蒼白,他很虛弱。射在他肩膀上的一箭,險些要了他性命。若是他死於謀害,沒能逃過那一劫,虞蘇將永遠失去他,多麽可怕,在落羽丘上的悲痛,如此真切,不,如果他死了,還要更絕望,像被漫步無邊際的黑暗吞噬,像被掐著心髒,將要窒息那般痛楚。十五歲的虞蘇,守在榻前,看著入睡的姒昊,他有些明白,這人對自己意味著什麽。聽著他的呼吸聲,執住他溫熱的手,虞蘇低下頭,他的長發低垂,將兩人的臉龐遮掩,虞蘇柔軟的唇輕輕印在姒昊的眉宇處,他很羞澀,卻又忍不住去做。昨夜,他也這樣親他呢,那時姒昊用右臂撐起身子,疼得冷汗直流,卻還是竭力將他抱住。這是虞蘇的秘密,也是他和姒昊的秘密。昊,你要快好起來。虞蘇的唇,從姒昊臉龐移開,他的發,掠過姒昊的眉眼,也掠過了他的夢境。將身子從木塌移開,虞蘇偷偷瞥眼窗外,四下無人,那窗子又開得高,不會有人看見。虞蘇走到門口,將房門打開,陽光傾灑入屋,一棵正落著葉子的老樹下,大黑在輕快地踱步。回望屋中,姒昊安然睡著,屋裏靜謐,小野花在枕邊綻著幽藍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