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昊有著極好的水性,但此時的他,感到湖水冰寒測骨。他失血過多,實在精疲力竭,他知道自己將死去,他不想死在湖中,也不想死在敵人的弓箭裏。他想起,之前遇襲病重時,恍惚中,見父親遞給他一柄寶劍,若是死亡可以選擇,他也寧願自刎。在水裏,姒昊的意識模糊,而湖水在朝他鼻孔裏灌,試圖擠進肺裏,他的身體在下沉。他知道自己的一生到此為止,他腦中閃過友人的臉龐,還有虞蘇的臉,他的長發在風中飄舞,藍色的發帶拂動,嘴角的笑意潺湲,令人迷戀。他閉上眼睛,雙臂停止了擺動,他本想靜靜死去,但任邑巫醫的話,卻在他耳邊響起,她用意味深長的口吻說:你將不再畏懼弓箭,弓箭無法奪走你的性命。姒昊倏然睜開眼睛,嗆出一口水,他拚命拍動雙腿,躍身出水,他趴在湖畔沉沉地喘息。設想中如雨的箭,並沒有朝他飛射而來,他沒被紮成刺蝟,然而他渾身冰冷,神誌不清,像被人一步步往死亡深淵拖曳。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讓自己翻個身,他想看看這一生裏,最後一次落日,他想銘記這一刻。黃昏的林地,暗紅色的光,像火焰,在姒昊迷離之際,牽引著他。灰低頭看著他,像看著珍奇的獵物,就像一隻被拔去羽毛的翠鳥,一隻傷著腿的鹿,他奄奄一息,他即將死去。從來遠遠射殺“獵物”的灰,對這一隻獵物,有著濃鬱的興趣,他想親眼目睹他的死亡,這人讓他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從沒有人能躲過他三箭,多神奇!灰在姒昊身旁蹲下,他撥開姒昊額上的發,端詳他慘白的臉龐,和那雙睜大的沒有焦聚的眼睛,黑幽幽的。灰將唇湊過去,貼著他的耳朵,他用陰冷略帶謔意的聲音問:“帝子,你看到了什麽?”少年的唇微微翕動,他像似說了什麽,聲音那麽細微,灰想他會是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一位被殺者,不隻因為他是帝子,他本身就很特別。灰起身,執起弓,將箭搭上,紅鏃箭對準姒昊的額頭,近在咫尺,灰譏笑著,這般,你還能躲嗎?弓弦緩緩拉開,箭羽尚未鬆手飛射,數支箭齊飛向湖畔,一陣陣叫聲傳來。灰抬頭,看向左側,就在湖畔外的林地,六七個人影出現,有三四人帶著弓箭,正在朝他發射,不過準頭差多了,距離遠。灰瞅準一個身影,輕輕將弓一台,拉弦,箭羽飛出,那身影應聲而倒。看吧,這才是我的射術,每一箭,都帶去死亡。灰瞥眼閉目躺在草叢的少年,他無聲無息,帶著死亡的安詳,他肩頭的血,染紅他的袖子,晚風嗚咽,像曲挽歌。身為神弓手,應該讓獵物死於弓下,而不是這般流血而死,灰不滿意,他相當不滿意,他還想補一箭。嗖一聲,一枚箭從他肩頭飛過,湖畔的人竟然聚集過來,他們在追捕他,追捕了許多天,灰知道。灰掃視眼開闊的湖畔,殘陽似血,他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長很長,在他眼裏這些追捕者像平地上移動的黑影,那麽鮮明,在他們眼裏,他也是。摸向腰側,灰思索了下,是否割取少年的頭顱,另一支箭,飛在他腳邊,他將匕首揣回身上,蹲身在地,翻向一側的低地。追捕者在快速逼近,不過他不慌,他可以借著不久將到來的夜幕逃離。一陣箭羽射向灰逃匿的方向,六七位奴仆趕來,他們身後還有一位跑得慢的中年男子,他是牧正。牧正氣喘籲籲,衣冠不整,豆大的汗水撲撲落下,他嘶聲力竭:“快……找找……快……”束跑在最前麵,他手裏握弓,他最先發現湖畔的姒昊,他大叫:“人在這裏!”人群迅速圍聚過去,牧正虛脫般趕來,推開奴仆,看得姒昊一眼,他立即屈膝跪在了地上。晚霞似血,似火,在天際燃燒,它的紅色,抹上姒昊的臉龐。牧正眼中的帝子,雙目緊閉,神情安詳,他渾身濕淋,左肩處的血水,染著他大半身的衣衫。他死了……牧正跪伏在地上,他想起帝子初回到任地,他抱過他。是他和吉秉親手埋了他的母親,那時他還不是牧正,他守在任地西北的穀地——晉陽穀,帶著任兵駐守在穀道中。牧正抬起的臉,滾下一道淚痕,他不是為自己的仕途而哭,他內心的悲痛和憤怒,如此的真切。束同樣伏在地上,他想安撫他的老主人,但是他的目光落在姒昊身上,落在他無力垂放在身旁的手。束摸上姒昊的手腕,按他脈搏,他和牧正一樣認為這人必是死了,因為弓手從他身邊離開,也因為他的模樣,像一位失去生命之人。束這一按,發現他還有脈搏,雖然極為微弱。“他還活著!”束驚叫。“快,把他抬到馬車,抬到馬車去!”牧正驚喜大叫,直撲向姒昊。瞬間,眾人一擁而上,將姒昊抬起,在牧正的急切,近似瘋狂的吆喝聲下,顧不得落腳處是何地,竭力衝出林地。在林地之外,停放著牧正的馬車。奴仆們把姒昊抬上車廂,牧正爬上馬車,將姒昊攬在懷裏,他催促束,“快快,束,你趕車!”束也急得滿頭大汗,拉扯馬韁,揮動鞭子,聽得牧正在身後吩咐:“趕往營地,萬萬不能耽誤!”馬車奔馳,奴仆們追著馬車,牧正這才想起另一件事,他衝奴仆喊:“給我去搜,仔細搜,把弓手給我搜出來!”馬兒發瘋般奔向角山營地,牧正慌亂照顧姒昊,他把自己的袍子,衣衫脫下,包住姒昊。他冰冷極了,渾身濕透,牧正不敢去證實他是否還活著,隻求一定要活著。馬車狂奔,趕往角山營地,角山營地,有一位全角山最厲害的巫醫。束的禦車技能,比任昉還好,他是牧正的老車夫。馬車在他操縱下,飛也似地直奔營地,它直接闖入營地中心,一路沒人敢攔住,牧正光著膀子,披頭散發的模樣,實在太駭人。作者有話要說:導演:昊總獲得了“再不會被箭射”成就!昊總(抱胸):你以為我會開心嗎,你是不是又想什麽法子折磨我?虞蘇(抹淚):不許再讓他第32章 預感虞蘇摔碎一隻陶豆, 陶片一地, 破碎的聲響也引得陶匠們探頭觀看, 有的搖搖頭,有的責備說:“怎麽如此不小心!”好在隻是做為冥器的粗陶豆,而非彩陶。虞蘇慌亂地跪在地上, 將碎片撿拾,他著急,食指被鋒利碎片割出一道口子, 鮮血滴落。仁叔見他魂不守舍, 走過來問他:“你今日是怎麽了?”先是讓他去提陶土,去了好久才回來, 此時又摔壞一隻陶豆,還把手指割傷。虞蘇一向是個做事認真、細致的人, 不該出現這種事情。“仁叔,我把它摔壞了,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心很慌。”虞蘇舉起傷指,用另一隻手撿碎片, 他言語裏滿是歉意, 還有困擾。“快去外頭採草葉子,把手指包起來。”仁叔拉虞蘇,他好像沒痛覺般,食指鮮血淋淋,口子該是不淺, 也很疼吧。虞蘇整個人呆呆的,沒有往日反應靈敏,他將地上最後一片碎片撿起,才愣愣應聲:“好。”“天也快黑了,你先回家去吧。”天黑大陶坊就歇工,仁叔瞅眼外頭的陽光,已是黃昏。虞蘇點點頭,跟仁叔行個禮,捧著傷指,走出工坊。他手指的血不停在流,把手掌心染紅。虞蘇並非毫無知覺,他感到疼痛,還有沒來由的恐慌,在他摔碎陶豆時,他不清楚自己心裏在想些什麽,或者為什麽會出神。倒是聽人說,當你感到心神不寧時,可能是你至親之人出事,這是一種親緣感應。在陶坊一側的溪畔摘片草葉子,虞蘇將葉子在水裏清洗,在衣服上拭幹水分,他把葉子纏在傷指上,像繞布條那樣,一圈又一圈。採的葉子長條狀,正好使用,此時身邊沒有繩索纏綁傷口,虞蘇拔下幾根長發,將葉子綁住。家裏該不是出了什麽事?虞蘇捧著手,豎著傷指,匆匆朝南門走去,返回虞城聚落。清早出門,阿母悠然在家中紡織,父親照舊前去宮城,按說不會有什麽事情,父母的日子很平安,不像獵人或者漁人,需要去冒險。虞蘇趕回家,走到院子裏,見母親在院中掰豆子,田中的大豆收成,種得不多,采擷後能有一大籃,虞蘇早跟母親說了要做一罐豆醬給姒昊。由於虞蘇常在家裏提姒昊,虞母早知道姒昊隻比虞蘇大一歲,可是沒有父母,孤零零一人在角山放牧,最近還被狼給咬傷了手臂,非常的可憐。“蘇兒,你手怎麽了?”虞母老遠就看到兒子舉著手指,手指上還纏著綠葉子。“阿母,沒事,被破陶片割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帝昊的平民生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巫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巫羽並收藏帝昊的平民生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