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馬兒清洗幹淨,逐走盤旋在它身邊嗡嗡不休的蒼蠅,姒昊給馬的傷口擦草藥,這裏塗塗,那裏塗塗,雪白的一匹馬,又變成了一匹白綠相間的馬。白馬溫順地臥在草堆上,它像似知曉姒昊是在治療它,沒有任何抵抗,偶爾嘶叫兩聲,聽著挺悲傷。姒昊覺得,他自己和這匹馬有點相似,都是被“驅逐”者,無論白馬從哪個群體裏出來,它已是孤零零,而自己同樣如此。“好好養傷,我給割些新鮮的草料。”姒昊梳理馬兒的鬃毛,跟它說話,白馬回頭看姒昊,馬眼看起來很溫柔。“汪汪!”大黑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跑上野麻坡,對著白馬吠叫。它站得離白馬遠,看得出它是有點慫,可又不是非常慫,它敢衝它怒吠。“大黑!”姒昊喝止它,喚它一起下山。聽得主人的喚聲,大黑欣然跟著主人下土坡,它跟前跟後,特別殷勤,還不時要汪兩聲,吸引注意力。姒昊把大黑留在草場,他去水畔割草,捆紮,背著青草,走回野麻坡。他想等它養兩天,傷好得差不多,再拉出去吃草,每天多背趟草,辛苦點而已。姒昊把草喂馬,想著離開任邑時,曾跟吉華開玩笑說,他這一出去,就去牧羊牧馬,耕種蔬穀。在任邑學習的東西,不能用於生計,來角山倒是學到不少東西,也算沒有虛度時光。馬兒需要一個棚子,擋風避雨,不過右臂受傷的姒昊,無法揮動石斧伐樹,他暫時還做不了,隻能先讓馬兒棲息於避風的樹下,在下方多墊些枯草給它臥躺。喂好馬,姒昊回落羽丘,他去燒水,灌陶壺,好下山去看羊。陶鬶的水沸騰,放涼,儲存在水壺裏,姒昊將水壺綁在腰間,從門口拿了柄青銅矛,便就下山去了。起先,每每他用陶壺喝水,都會想到任水之南的那個人,才幾天過去,就也習慣了。走到草場,姒昊朝林叢的小徑探看,空蕩無人,兩天前束從那裏走來,告知薑溝那邊有人被殺,並說等凶手緝拿,會來告知他。不知道為什麽,姒昊有點在意,而束並未再來通知。落羽丘這兩日,也沒有什麽陌生的人影經過,一切都很安靜,就像渡過的那三個月裏一樣。**三天前,一個黃昏,狗尾灘來了兩位外來者。狗尾灘的外來者不少,大多是牧民,狗尾灘的居民對牧民習以為常,他們也很擅長辨認。牧民身上或多或少會有牲畜的氣味,當地養的犬,便是這般區分危險與否。進入狗尾灘的牧民,它們不會吠叫,但是很奇怪,這兩個天將昏前來的外來者,把狗尾灘的七八條狗都激怒了,它們拉長脖子吠聲連片。這兩位外來者穿著豬皮衣,趕著一頭大豬前來狗尾灘。侖城以東的一處小聚落豕坡,有一群牧豬人,他們很少到角山來,但也不是說絕不過來,偶爾還是能看到他們身影。各家把吠叫的狗攆走,有幾個家境較殷實的人家,把牧豬人的豬端詳一番,問想要換點什麽?他們帶來的大黑豬,看起來狀態並不大好,肚子都餓凹了,懶洋洋,無精打采。兩位牧豬人寡言少語,其中矮個的那位說:“要銅鏃,火石,糧。”他的口音聽來有些奇怪,不過狗尾灘的人們並沒去在意,他們自去商議,誰家有銅鏃,誰家有火石,誰家有糧。豬肉在角山還是比較少見,它比牛羊肉好吃,腥味小,而且容易醃製。眾人去籌辦牧豬人需要的東西,兩位牧豬人,在皮革匠的家中歇息。年輕的皮革匠接待了他們,他對牧豬人的豬皮衣很感興趣。挖在院中炮製皮革的石灰坑,散發著惡臭,大黑豬在院子裏哼哼叫,拱食野菜。皮革匠帶著兒子,端出兩碗水,給牧豬人解渴。矮個的牧豬人接過,道聲謝。高個的牧豬人遲遲沒接過小孩的碗,他瞅著鍛造匠衣服上綴的一枚彩色的石貝幣,他認出這是任邑的石貝。石貝幣之所成為貨幣,在於它色彩鮮豔,不易磨蝕,而且加工的工藝高超,它本身固有價值。人們喜愛它,皮革匠甚至把它綴在皮衣上,彰顯它的美麗。任邑的石貝幣,鑽孔偏中,屁股尖,不難辨認。“你這枚貝幣從哪裏得來?”高個牧豬人問道,他做出一副很隨意的樣子,說完這句話,便專注於碗中的清水。“用雙羊皮鞋換來。”皮革匠笑語,他對這筆生意相當滿意,津津樂道。“能換好幾雙了。”高個牧豬人了解易物的價錢,他可是在任地流浪的數月,易手過不少東西。“說來也是奇怪,是位年少的牧人,可真富有啊。”皮革匠還記得這位牧羊少年,長得器宇不凡,雖然衣衫襤褸。“他近來還出現過嗎?”高個牧豬人眉頭微微挑起,留心看的話,會發現他的眉毛灰白。“前些日才見過他,你要是想賣他豬肉,可得走上一段路,他不住在這裏。”皮革匠也是個話多的人,角山生活的人,大多相對貧困,是一頭豬都要好幾家湊著買,除去牧正,能有幾個人家中有石貝幣呢。“哦,我也就隨口問問。”高個牧豬人將碗中的水飲盡,把空碗擱地,便就不再說話。話多的皮革匠問起矮個牧豬人怎得將豬趕來狗尾灘賣,要是趕去角山營地賣,那兒更值錢些。矮個牧豬人隻說他們順道將豬趕來這裏賣。皮革匠覺得這順道順得很彎曲,覺得似有不合理,但也沒多想。狗尾灘的人們,過慣了平和的生活,要是在十多年前,大混戰那會,他們可能會多長幾個心眼。夜裏,人們將銅鏃、火石和米糧都湊齊了,交給兩位牧豬人。兩人粗略看下易換的物品,便就著手殺豬。要說,他們宰豬的手法相當利落,而且也血腥。一刀紮進,開膛破肚,血液飛濺,都沒眨下眼。至於豬肉如何劃分,不在兩位牧豬人的職責內,他們收拾東西,連夜離開了狗尾灘。人們目送他們離去,七八頭犬繼續吠叫。人們這時才留意他們背後的長竹筐裏,裝著的東西挺神秘,用茅草包紮得嚴實,之前看他們擱放過,還不許人碰咧。看他們離去的方向,並非折返回侖城,而是反向,也是奇怪。不過也隻是心裏這麽想了一下,又都覺得事不關己,把這兩人拋擲腦後。離開狗尾灘,矮個牧豬人對同伴說:“灰,能確定是他?”灰是高個牧豬人的名字,他看起來也就三十來歲,但發眉已灰白,像是一位得過大病的人。“你我走遍任地,追蹤到這裏,他要沒逃出任方,也隻能在角山,不妨去探探。”灰冷語,他眺望前方,發現林中一柱炊火。“不都說好了,要渡水回尋丘。哪有那麽巧,這就尋到了。”矮個牧豬人顯得心灰意冷,他臉皮鬆弛,頭發稀少,模樣頹然。“刺,你現在害怕了嗎?”灰譏諷夥伴,他脫下背負的竹筐,仰頭看四周的樹木,他要找處觀測點,觀察那柱炊火的來源。“根本不用殺那個牧豬人,等屍體被營兵發現,我們最好已經逃走。”刺很懊惱,他們在來角山時,半路截殺了一位牧豬人,搶了他的財物。這事相當冒險,因為角山有營地,駐紮著士兵。“嗬,沒有利器,隻能等死。殺人的事,你也沒少做,怕什麽。”灰已經爬上樹梢,他看到一棟孤零零的屋子,很好,孤獨一棟。闖進去把人殺了,也沒人知曉,希望不會有愛啼哭的小孩,還有抱腿哀求的女人。灰爬下樹,把竹筐背起,示意刺走。刺心有不滿,默默跟上,他本也是個意誌堅定之人,但數月的逃往生涯,讓他非常厭倦。灰帶著刺,來到一棟破爛的草泥土屋前,屋外有一頭黑毛的老狗,這隻老狗看見他們並不吠叫,甚至有些瑟抖。灰想,真是一條聰明的狗狗,大概是嗅到了非同一般的氣息。兩人身上都有著濃濃的血腥味,這份血腥味不隻來源於豬血,還有人血。“炭!”一位駝背的老頭,慢悠悠走出來,喚他的狗,抬頭看到兩位外來者,他目光落在兩人背後的東西,他猜測是武器。牧人有牧人的樣子,而士卒有士卒的樣子,這兩人的樣貌和姿態,讓扈叟想起凶殘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