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蘇在篝火上烹煮食物,是米粥。他和姊夫吃米粟,奴仆們忙著烤魚吃。出行在外,能攜帶的米穀不多,一般都是帶上漁獵的工具,捉到什麽吃什麽,獸肉很好,魚蝦也不錯。虞蘇看卯在石板上貼烤魚肉,魚肉滋滋響。這種烹飪方法和虞人不同,顯然他們來自異地,不知道他們有著怎樣的故事。成為奴人,往往是遭人從故鄉掠走,或者整個部族因戰敗而淪為奴。虞方強大,不像有些小部族,一遭洗掠,便是滅頂之災。“小弟,讓芒看火,你去睡吧。”邰東躺在木架子上,探頭瞅著下方看火的虞蘇。為了避免夜晚下雨,雨水淹沒臥處,他們睡覺的地方,架離地麵。“好。”虞蘇爬上木架,窄小的木架睡兩個人比較勉強,得挨靠著睡。虞蘇渾身黏糊難受,衣服還未幹,他抱膝,背靠著木柱,沒有躺下。他聽到動物的聲音,像是狼叫又像熊咆哮的聲音,很滲人。沒有結實的屋頂,沒有牆壁,四麵漏風的地方,虞蘇感到很不安全。他想幸好不是自己一人待在野外,身邊有其他人作伴。老奴芒長得瘦小,有張飽經滄桑的臉,他在篝火旁坐著,閉目養神。另一個仆人卯,照看著另一處火堆,他縮蜷身子,懷裏摟著長矛和盾。夜裏雨又下了起來,還挺大,幾滴雨水淋在虞蘇臉上。虞蘇醒來,發現芒仍歪坐在篝火旁,似乎都沒動彈過。篝火看著需要加把柴火,虞蘇爬下架子,將堆在一旁烘烤的木材丟進篝火中,他靜靜地照顧篝火。老奴聽到聲響睜開眼看到虞蘇,用低啞的聲音問他:“害怕嗎?”火光映紅虞蘇的臉,虞蘇搖搖頭說:“不怕。”“應該害怕,熊狼挨近時會有聲音,人不會有。他們會放輕腳步,手裏拿著利刀,偷偷挨近,割人脖子。”老奴有雙渾濁的眼睛,看不出情緒。他的話語聲平淡,沒有起伏,就像在講述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老奴將一根柴草撿進火堆,像在自言自語般:“人啊,脖子被割開就發不出聲音,也沒了力氣,隻能無聲死去。”虞蘇默然,盯著老奴看,他發現老奴的脖子上有一條疤痕,十分醜陋。沒敢問老奴的遭遇,那無疑是很恐怖的事情。在虞城安然長大的虞蘇,對外麵的殘酷有所耳聞。老奴留意到虞蘇的目光,他摸了摸脖子,抬起瘦骨嶙峋的手看著,許久才說:“我曾經是住在濰水的尋人,有妻子兒女,有一條漁船。十多年前,穹人燒沉我們的漁船和草屋,就像拴畜生一樣,將我們一個接一個夾上木枷,押往西去的大船。”“芒,是晉夷和帝向大戰那次嗎?”虞蘇輕輕詢問。芒的手微微顫抖,他抬眼,用驚訝的眼神看虞蘇。虞蘇往下說:“穹人和晉夷結盟,尋人擁護帝向。帝向死去後,不少尋人被抓去穹方當奴隸,還有一些人逃去了……”虞蘇腦子裏有很多秉叟講的故事,這類故事,是曆史。曆史不隻是過去發生的事件,它還波及了許多人,許多人的一生因它而改變。“還有一些人,越過毒霧蒙蒙的天豈山,逃去規方。”芒的語調沒有起伏,他平淡的話語,講述著自己族群的苦難。“孩子,你怎麽會知曉我們的事?”在芒看來,虞蘇不是個普通的少年。他居然知道尋人的曆史。在那場大戰發生時,虞蘇還沒出生呢。“我從東社的秉叟那裏聽來。”虞蘇喜歡聽故事,而且他不像其他聽眾那樣,聽過便就拋腦後,他牢記在心裏。“虞秉,我知道他。”芒聽說過虞城的虞秉,這是個有名的人物。芒跟隨邰東到虞城來過許多次,見過秉叟。“唔。”邰東被雨水澆醒,突然迷迷糊糊坐起身來。他看見篝火旁的虞蘇和老奴,清醒了幾分,對虞蘇說:“小弟,換你上來睡會,這架子窄,你睡不習慣吧。”“姊夫,我睡過了,剛醒來。”虞蘇烤火,因為夜晚下雨,他的發絲被淋濕,此時還沒幹,他睡意全無。希望明日別再下雨了,連個好好睡覺的地方都沒有。行走於野外的艱苦,虞蘇才品得其中的一二。第二日清早,天氣晴好,曠野風大,泥濘的地麵幹燥得很快。芒和卯帶上漁獵的工具,準備一天的第一頓飯。虞蘇沒閑著,他抱著一隻陶壺,去營地外頭汲水。昨夜的雨水,使得低處的水源受動物糞便汙染,哪怕煮熟,喝了也可能生病。虞蘇懂得這個道理,他爬上附近一處山坡,打算到高處取水。虞蘇爬上的是野麻丘,還沒登上,他就驚訝地發現上麵有一個羊圈,羊圈裏聚著一群羊。他沒想到附近有牧人,實在是因為這一帶太荒蕪,他們昨日走了那麽久的路,一個牧人也沒瞅見,倒是潛伏在齊膝雜草中的動物不少,地上又多荊棘。“咩咩……”群羊被木欄圈住,它們白色的身影,在綠林中分外顯眼。有被圈養的羊,牧人肯定就住附近,虞蘇想去找他問問汲水的地方。牧人必然知道附近哪些水源可以飲用,那些喝了人畜要生病。野麻坡野草蔓延,苔蘚滋生,因為下過雨,坡麵濕滑鬆動。虞蘇小心落腳,謹慎登坡。他還沒上坡頂,還沒挨近羊圈,突然聽到一陣凶惡無比的犬吠聲,那聲音從羊圈裏頭傳來。虞蘇不怕犬,好多鄰居家都養犬,虞蘇也曾養過一頭。虞蘇彎身拾取一根樹枝,準備防身,也就在他彎腰又站起之際,一頭黑犬像道閃電一樣,朝他飛撲而來。“啊!”虞蘇還來不及用樹枝揮趕,人已經被惡犬撲上,他本能的用手肘去擋,護住自己的脖子。在惡犬的突襲下,虞蘇重心不穩,身子後栽,竟是天旋地轉,滾落山坡。最先落地的是陶壺,砸在低窪處的泥水裏,安然無恙,而後是虞蘇,他重重摔進山坡下的一個土坑裏。滾落過程中,虞蘇護著頭,其他再顧不上,不想左腿撞在了什麽硬實的東西上,一陣鈍疼傳來,虞蘇痛叫一聲。不會兒,人已翻落到底。野麻坡不高,虞蘇滾落的位置不大好,有幾塊凸起的石頭袒露在泥土外,為雜草遮掩。粗略看是一處草坡,實則是座石頭山。“好痛……”虞蘇抱住左腳,發出疼極的叫聲。他從小到大沒受過什麽要緊的傷,疼得眼角流出淚花。虞蘇在慌亂下,也不忘檢查自己的傷口,他拉開布裳,見到紅腫的小腿。小腿上有一處蹭傷,破皮流血,沒有觸目驚心的外在傷,然而虞蘇知道很不妙,他的小腿僵直,傷口四周不能碰觸,一碰便就疼得冷汗直流。在滾落過程中,左腿磕在凸起的石頭上,骨頭和石頭如何能能較量,自然是敗下陣來。這一處紅腫,很快就出現淤血,青紫一大片,相當嚇人。惡犬沒有追下來,它在半坡上吠叫。虞蘇也顧不上它,他很恐慌,他站不起來,他摔傷了腿。“姊夫,你們快過來!”虞蘇出聲大叫,驚慌失措。然而回應虞蘇的,隻有蕭蕭的風聲。虞蘇用雙手撐住地麵,他吃力地挪動身子,試圖爬出土坑,好讓姊夫他們找來,能更快發現他。虞蘇在土坑裏掙紮,沒有留意惡犬的吠聲早已停止。惡犬主人聽得聲響,從土丘上下來,正朝他走去。第7章 獨留清早雨水未幹,姒昊將羊群關在羊圈裏,沒有放牧。羊兒咩咩叫喚,姒昊抱來兩捆幹蘆葦,撒進羊圈,先讓它們填下肚子,等青草幹燥,再放牧。羊圈旁,有一個相當簡陋的草料棚,上麵堆放著幾捆稗子和一些散亂的蘆葦,以備不時之需。初到角山下,姒昊身邊有一位老牧人負責教導他,怎麽應付當地的氣候,怎麽獲取食物,怎麽照顧羊群。老牧人喚扈叟,他受牧正所托才來教姒昊。扈叟和姒昊生活不過幾天,便說沒什麽可教他。起初姒昊獨自一人放牧,牧正不時派奴人過來探看他,後來見姒昊確實一人生活得不錯,就也很少叫人來。牧人的生活非常孤獨,姒昊已經習慣。話雖如此,姒昊還是不忘朝山下望去,那支外來隊伍引起他的興趣。昨日這群人遇到大雨,在下麵紮營過夜。姒昊算過他們人數,有四個人,一個老人,兩個年輕男子,還有一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