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昵一番後,二人繼續安寧地並肩躺在一起,好似還在風陵山的寢殿裏安歇,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少頃,徐行之把幾日前問過孟重光的問題又問了一遍:“風陵如何了?”孟重光抿一抿唇,如實道:“我那日帶師兄離開風陵時,已與嶽溪雲說定,十日之後,他不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調查清楚,還你清白,我便取了他的性命。”他並不打算追問徐行之清靜君是怎麽死的。在他看來,師兄與師父感情甚篤,師兄絕無可能動手弑師,因此他定然是被冤枉的。而聽到孟重光的話,徐行之心裏是前所未有的平靜。當他被誣陷為鬼修時,他還有為自己申辯的衝動,但現在自己已親手殺了師父,還有何清白可言呢。想到這一層的徐行之仍然非常平靜,平靜到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他甚至可以心平氣和地逗弄孟重光:“重光,你能與廣府君一戰嗎?”不出所料,孟重光自知失言,立時僵住了,支支吾吾地:“我……”徐行之繼續問:“當時在青竹殿前,你喂到我口中的是什麽?”孟重光慌了神。青竹殿前,他眼見師兄血流不止,唯恐他傷重,便直接把自己的妖丹渡至徐行之口中,替他吊住氣脈,卻全然忘記,自己這樣是徹底把天妖身份暴露給了徐行之。事已至此,再抵賴也是無用,孟重光隻得低著腦袋認了:“師兄,我不是有意騙你……”可說這話他自己也沒底氣。十數年過去,他都未曾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還任師兄寵著,裝作修為底下,隨師兄什麽天才地寶流水似的往他懷裏塞,自己隻甘之如飴地享受著師兄對自己的好,說他不是故意隱瞞,鬼才肯信。在徐行之一瞬不瞬的目光注視下,孟重光心慌得厲害,擰住徐行之左手的袖子就不撒手了:“師兄,你理理我吧……”徐行之側身,借月光看向他,淡色的唇往上一挑,從他抓攏的雙手中扯出了自己的袖子。還不等孟重光急急地討饒,徐行之便湊到他耳畔,小聲問:“說說看,我該怎麽罰你呢?”徐行之的一把啞嗓撩人得緊,孟重光心神一鬆,知道徐行之不是真生自己的氣,立即貼緊了他的身體:“重光任打任罰,隻要師兄不生我的氣,怎樣都好。”“就罰你從今往後做我的手吧。”徐行之咬住他的耳朵,輕聲道,“……還有,別難為風陵山的人。”“我不忌諱開殺戒。我隻想叫師兄高高興興的。”孟重光孩子似的將腦袋蹭在徐行之懷中,輕輕啄著他的左胸口,就像是在親吻內裏跳動的心髒,“師兄若是覺得不痛快,我立即回去把他們全殺了;師兄要是不計較,我又何須在意他們呢。”徐行之定定看著眼前神采飛揚的青年,伸出左手,手指撫過他的額頂,又順勢摸到了他的後背上。這是孟重光第一次在他麵前無所顧忌地露出鋒銳的獠牙,但他卻生不起他的氣來。他早便知道孟重光是天妖的事情,卻不知他一直隱瞞著自己的實力。按理說他該質問孟重光一番,但徐行之在開口之前突然想到,那次自己強渡元嬰雷劫時,曾與孟重光同墜山間。回去後,自己還跟周北南誇口,說他攏共隻受了一道雷就暈了過去,沒遭什麽罪,這元嬰之體幾乎相當於白撿的。然而那一次……其實是重光替自己擋了其餘四十八道雷劫吧。思及此,徐行之哪裏還顧得上生氣,隻與他擁在一處,便覺身上有了無限暖意。他想,若是離了自己,不知道這頭小野獸會長成什麽模樣。……幸而他還有自己。……幸而自己還有他。半晌之後,徐行之道:“重光,待我身體好了,咱們便雲遊四海去罷。”孟重光先是歡喜不已,可旋即他便沉下了麵色,小心翼翼地詢問:“師兄,你的冤情難道不管了嗎?”徐行之不言。孟重光發現徐行之神情不好,就乖乖閉了嘴,不再多話。徐行之沉吟片刻,問:“重光,盛裝師父元嬰碎片的靈囊在何處?”見孟重光怔愣,徐行之道:“我醒來那日,看見你貼身戴著廣府君的鎖魂靈囊。”既是被徐行之發現了,孟重光也隻好乖乖將靈囊交了出來。徐行之深吸一口氣,撐開靈囊,撲麵而來的便是糾纏不休的靈魔二氣,衝得徐行之眉頭一皺。這魔氣非常隱蔽,修為較低之人根本不能察覺,但在元嬰破裂後,卅羅與清靜君的元嬰碎片便混在了一處,饒是徐行之也分不清哪一片是師父的,哪一片是悄悄奪占了師父身體的邪魔外道的。徐行之攥緊靈囊,仰躺在床上,木然望向床頂。他的耳畔響起了風陵弟子們的悲戚泣聲,響起了廣府君帶著哭腔的怒罵,但他出奇的平靜,甚至還能思考。師父是被魔道之人奪舍,而魔道之中,能在神不知鬼不覺侵入師父身體的有幾人?他又是怎樣進入風陵山的?他究竟是衝著師父,還是衝著自己?見徐行之捏住靈囊出神,孟重光又隱隱心疼起來,握住徐行之的手:“師兄,我查看過這碎片,知道師父是被魔道之人侵占了身體。……關於始作俑者,師兄可有懷疑之人?”徐行之抬目望向他。斟酌了一番言辭之後,孟重光試探著道:“這些年以來,風陵與魔道唯一的交集,便是……”徐行之斷然道:“小燈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孟重光聽到徐行之此時還在為九枝燈身邊,一怔過後,無名火頓起:“師兄!你現在還不肯承認麽?若不是有他在其中做手腳,這魔人是如何進得了風陵的?況且,除了我與他,誰還知道你背上有傷,不能示人?誰還會拿這件事做文章?!”徐行之倦怠又溫柔地重複:“……重光,小燈不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