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認,呂大莽夫會動了那般心思,很大程度上,也是情有可原的。得虧他每日在梳洗的時候,都得於銅鑒裏見著個隻比主公略遜色一些的美男子,否則說不準也得被對方所惑。燕清不知郭嘉瞧著一本正經,內心已在天馬行空,衝他招招手,親昵道:“奉孝又想什麽呢?”郭嘉被打斷思路也不慌張,甚至連目光都不帶挪開的,不疾不徐地湊近一點,隨口拽了句感想出來:“主公是如何知曉,光憑一區區印戳,便可奏效呢?”燕清莞爾:“聯盟初成,連磨合都來不及,那兩人心胸狹隘,皆好猜忌,對不久前還是心腹大敵的盟友,又能有多少信任呢?”“要是對麵中了這粗淺的離間之計,馬騰不敢當麵跟韓遂撕破臉皮,卻會甩開對方;韓遂孤掌難鳴,麵臨的抉擇是懼則退,怒則攻。倘若是後者,其必以暴厲之氣待麾下軍士,一旦軍心散了,他那小命,也就沒了。”至於會不會成這點,燕清倒不甚擔心。馬騰不管是按而不發,伺機報複回去,還是火冒三丈,當場選擇質問,韓遂都是既洗不清,也不屑去洗的。畢竟兩勢之間,一直都是韓遂的更盛一籌,而這回不論是出力還是損失,也都是他那頭的占了大頭。若在本就不痛快的此時,被無端冤枉一頓,再興師問罪一通,這麽一個橫行霸道慣了的大老粗要還能耐下性子曉之以理,那才是奇了怪了。燕清隻簡單一說,郭嘉雖已大致猜出,可在對上燕清眸底那點明亮而奪目的笑意,和麵上那抹運籌帷幄、殺伐決斷、自信滿滿的淩厲時,饒是他見慣美人,也不由錯了錯神,呆了一呆。話剛說完,燕清就敏銳地察覺出郭嘉的眼神有一瞬的古怪,不由奇怪地問道:“奉孝到底是怎麽了?”郭嘉暗歎一聲。主公若肯將這世間罕有人及的強大洞察力,稍微撥個一兩分到呂布頭上,怕就能清清楚楚地看明白那二愣子的狼子野心了。燕清不知郭嘉那山呼海嘯的豐富內心戲,看他沉默不答,仿佛又沉浸在了思緒之中,也未在意,隻挑了挑眉,就繼續埋頭批閱文書,時不時跟公達有說有笑去了。郭嘉頗感糾結地看著不管和誰在一塊兒,舉手抬足間的細小互動,愣是能營造出極親密的氛圍的主公,把平日裏一悶棍都打不出響來的荀公達的話匣子給打開不少,心裏的憂慮,就更重了。對於公達的為人,他且還是放心的,可照這勢頭發展下去,再浮出個比呂布更棘手的愛慕者,怕也是遲早的事。時不時就得被郭嘉在腦海裏狠狠鞭打一頓的呂布,這會兒卻睡得正香甜。目送燕清牽著郭嘉走遠時,他心裏還頗感鬱悶,可轉念一想,主公下這命令其實也是出於對他的關心,那股剛萌生出來的焦躁,很快就散去了。他將一身血汙仔細搓幹淨後,就往親兵鋪好的榻上一躺,疲意上湧,倒很快就呼呼睡去了。然而呂布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被個不識相的細竹竿隔開了蜜糖罐的煎熬日子,才剛剛開始。且說馬騰在帳內踱來踱去,跟副將一合計,具都義憤填膺,越想越不忿。那兩份待遇截然不同,印戳數量也不同的書信,則成了如山鐵證。好個老奸巨猾的韓遂!起初便是對方在胡咧咧,道燕清帶了十萬大軍,扯了救皇帝的大旗,卻是要借機實現吞並西涼的野心,他信以為真,才二話不說調了大半人馬,前來助陣。不想他還傻乎乎地在前挺著,韓遂那頭卻早跟燕清暗通款曲,條件統統談好了,得到的後路,自然就比他的要坦實得多。否則韓遂犯的過錯,性質要更嚴重一些,怎偏偏是對方什麽事沒有,他卻損了人馬不說,還得搭個兒子進京,甚至割出一個郡去作為賠罪?韓遂可不知馬騰對他已恨得牙癢癢的,隻知道自己是糾結了一宿到底是撤軍還是不撤軍,結果天光一亮,就聽底下人慌張來報——馬騰一聲不吭地,說要好好想想,明日再跟他具體商量,卻是連夜將寨木拔了,隻剩一頂頂空帳篷,人給撤得一幹二淨!韓遂當下被驚得頭皮發麻。他這邊的軍隊眨眼就沒了三分之一,哪兒還有跟燕清的虎狼之師叫板的底氣?他心裏將莫名其妙就臨陣脫逃,毫不講信義的馬騰給罵了個狗血淋頭,腳底則毫不含糊,就跟抹了油似的迅捷果斷。燕清究竟是真高潔還是偽君子,這且不論,反正這麽個大好機會若擺在他麵前的話,他是絕技不會放過的。以己度人,他當然得盡快撤退了。等燕清軍那陸陸續續地起了身,準備生火做飯時,就訝見對麵的西涼軍一個個拔寨上馬,如有惡鬼在背後追攆一般,各個跑得飛快。沐浴在一幹知情人欽佩崇敬的目光中,燕清隻慢悠悠地拍了拍沾著餅沫的掌心,又嫌沒擦幹淨,就不著痕跡地揪住郭嘉一襲袖子,飛快地在上頭擦了一擦。嫻熟地完成這一套除了他自己,以及一直在極近的距離裏不錯眼地盯著他的呂布外,包括了郭嘉在內,誰都沒看到,也沒想到的舉動後,燕清心裏舒坦多了。遙遙與皇甫嵩和盧植對視一眼後,燕清輕描淡寫地下了令:“都吃飽了罷?繼續前進。”呂布騎著神駒赤兔,身著獅蠻戰袍,肩掛百花披風,麵色沉毅,鋒銳的眉眼間,有著不近人情的孤傲和冷漠。薄唇平平抿著,斜飛入鬢的劍眉微微皺起,目光不經意地在那沾在郭嘉衣衫上的丁點餅渣上掠過,於心裏冷哼一聲。若不是郭奉孝這廝好不識趣,一直硬生生地擠在他和主公之間,與主公聊些有的沒的,那點餅碎,定是會擦到自個兒身上的!隻是大軍開拔,又有盧植再三催著,行軍速度是能快則快,呂布作為實質上的總帥,很快就得忙前忙後,焦頭爛額下,既不及整理什麽對敵妙策,也顧不得跟郭嘉一般見識了。軍隊有條不紊地迤邐前進,而自忖剛完成了一票大買賣,剛誌得意滿地回到部落裏那些羌人,就駭然得知近些年來都窩窩囊囊的大漢朝廷非但動了真怒,行動得還空前迅捷。竟連浪費時間和自己人吵架,然後再慢吞吞地派使者喝令他們、或來談條件的一些步驟驟都省了,雷厲風行地派了十萬彪軍,直截了當地取了大路,奔他們駐地殺來。不但叫還沾沾自喜的這些人傻了眼,也讓西羌國王徹裏吉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這還是他們所熟悉的漢人麽?等打聽清楚,在這支軍隊裏領頭的是誰,構成核心的人馬又打哪兒來的後,他腦門上冒的冷汗,就更密集了。那可是從未打過敗仗,連他們當日那作威作福,左右逢源的老朋友董卓,都恨不能送孫女去聯姻的大殺神燕清燕重光!不管心裏有多後悔,都為時太晚了。總不可能敵軍還沒兵臨城下,他們就已經被個連羌地都沒來過的年輕漢人給嚇得陣腳大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