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敵軍撤得匆忙的情況下,會出現因戰鬥而衣衫或肢體破損的屍身並不奇怪,但要是外袍整個被完整地脫掉了,那一定會給人留下一些印象。程普雖被問得一頭霧水,還是老實找來當時幹活的那些,挨個問清楚了。果然,就真有好幾具敵屍出現了燕清所說的這種情況,印證了他的想法。——好一個膽大包天的江東虎崽子,居然瞞著他父親搞潛入敵營的這套把戲。“文台,且隨我進來一趟。”燕清哭笑不得,隻有召了以為喪子而痛苦不堪的孫堅入主帳,把自己的猜測和所得的證據一一告知。孫堅聽得瞠目結舌,臉也更紅了。隻不過剛才是難過的,現在是給氣的。“這混賬玩意兒,王八犢子!我……”孫堅剛還淚汪汪的雙目,此刻已幾要噴火,整個人暴跳如雷,隻因是在燕清麵前,才不得不抑製著要一腳踹開關門、不顧一切地將自作聰明、擅自行動的孫策給揪出來,再把腿腳統統打斷的衝動。他氣得七竅生煙,半點沒意識到,剛爆出來的一串串髒話已經將自己這個老子給一起罵進去了,狂躁地在帳內踱著圈圈,咬牙切齒地罵個不停。好幾回差點沒踩到這都沒被吵醒、躺在薄席上睡夢正酣的呂布。燕清剛滿心都掛在失蹤的孫策身上,沒看到呂布還留在帳內,這會兒放鬆下來,隨著孫堅走動,他才發現呂布居然真睡著了。“安靜。”燕清擔心孫堅在氣怒之下,會不小心踩到呂布身上,趕緊按住對方的雙肩,沉聲道:“你這會兒鬧的動靜越大,知道伯符不見的人就越多,人多眼雜,他的處境自然就越危險。”孫堅吸了口氣,竭力保持平靜,麵上卻有揮之不去的疑惑:“伯符是?”燕清:“……”不慎說溜了嘴,孫策這會兒距及冠還早,也沒到需要他提早當家的時候,根本沒起表字呢。“就是策兒。”燕清簡單掠過這頭:“他既能瞞著你生出這主意來,又有這膽色和魄力去實行,甚至還說服了幾個人陪他一起混進去,那行事定也機靈得很,不會莽莽撞撞。而這會兒關內傷亡厲害,應是混亂得很,無暇自查,沒那麽容易發現他。”孫堅深吸口氣,咬牙切齒道:“我可不知那兔崽子是甚麽個打算!狗膽包天!半個字都沒提過!”燕清心忖要事前提了就不可能有今日之事了,孫策也挺沉得住氣。他道:“若我猜的不錯,他是想在我軍攻城時,悄悄將大門打開,以為接應吧。”孫堅雙目瞪大,驟然提聲大吼:“那他是找死!”對這話燕清也十分讚同,同時也很無奈。但他好歹有個底氣——隻要孫策還能剩一口氣回來,他就能用桃把對方救回生龍活虎,於是假意歎道:“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牛脾氣,也不知是隨了誰。”孫堅:“……”瞧他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的模樣,燕清就知道,孫堅經這麽一提醒也終於意識到,所謂富貴險中求、劍走偏鋒的臭毛病,就是從他身上帶過去的。孫堅十七歲那年,就敢虛張聲勢,去追砍一幫聲名狼藉的殘惡盜賊,因此在當地一舉成名。孫策受其父影響,暗搓搓地也弄了個一鳴驚人計劃。燕清見孫堅不吱聲了,嘴角微微一揚,勸道:“快休息去罷,明日好好接他回來。”“多謝主公,末將教子無能,有了這麽個無法無天的混賬玩意兒,實在,實在是太對不住了。”孫堅訕訕地向燕清深揖一禮,笨手笨腳地道著歉。燕清笑道:“哪裏,舉手之勞罷了。若能成功,策兒將立下大功一件,若沒成功,隻要盡快能救他回來,我也有信心保他性命無虞。隻是你且記得,莫要再有下次了。”至於一些個教訓,肯定是要給的。孫堅慚得滿臉通紅,斬釘截鐵道:“即使僥幸成了,頂多也就抵了策兒部分擅自行動的罪過,哪好意思談什麽大功?末將謹以性命擔保,再不會由他犯下此等大錯,定拎著他乖乖領罰。”燕清意味深長地衝他眨了眨眼,道:“要罰策兒,家法足矣,軍法不必。倒是你得捱些棍子了。”真要按軍紀行懲,那百來下軍棍結結實實地挨著,孫策哪怕有五條命都不夠使的,而眼前剛巧也有一個空子可鑽。孫策才這麽點大,並未正式入伍,自然就不能用軍紀去約束他,頂多是罰他父親孫堅一個監管下屬不力,八軍棍就能了事,還能挪到非戰爭時期執行。至於那幾個跟著孫策偷跑的,就是個從罪。要能成功,功過相抵,燕清還是做得了主的。也是看在情況和性質都很特殊,燕清才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行這形同包庇的法外開恩之事。畢竟要破這局麵,單靠器械強攻,不知要折損多少將士,如果孫策這一下膽大妄為真能成事,那旁的不說,要將功抵過,是已綽綽有餘的了。嗯……就連可愛的奸雄曹操都是人治法治五五開,看在非常之機當行非常之事的份上,他非聖賢,也沒必要太苛責部下了。孫堅剛是關心則亂,六神無主,這會兒神智回歸,立馬領悟了燕清的言下之意。他何嚐不知這網開一麵有多可貴,感動得眼眶發燙,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被燕清勸著回去休息了。折騰了這麽一陣,燕清也累得很了,應該回帳休息,卻又鬼使神差地挪不動腿,隻俯身,湊近了盯著呂布看。呂布側著身睡,現出輪廓深刻、極英俊的側臉,薄唇冷漠地繃成一條能掉冰渣子的直線。發冠被拆了,黑發散了一地,修長脖頸上是清晰凸出的喉結,長手長腳往外伸展,肌膚是蜜色的,線條流暢的軀幹是超乎常人的高大頎碩,卻也是比例完美的寬腰窄臀。那被裹在一層單薄袍服裏的胸膛,正隨呼吸的節奏緩慢起伏。呂布並不似燕清那般喜歡蜷著,就連倦極了睡著時,背脊都挺得筆直,半點不見鬆懈,而是像一把出了鞘、又開了刃的寶劍,充滿了淩厲的霸氣;又像一頭正值壯年的大老虎,慵懶地躺在自己的地盤上,大大方方地展示著色彩斑斕、油光水滑的漂亮皮毛和雄壯軀體。燕清放縱著自己,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視線從濃密漆黑的頭發,到飽滿的額頭,再去那對斜飛入鬢、英氣勃勃的濃眉,又到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窩……“剛那麽吵,也沒鬧醒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