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不大同意,但礙於是燕清的話,他還是拚命說服自己,與此同時,又忍不住將問題問出口道:“且不說成王敗寇,彰顯武功,這些胡兵昔日聽命於董賊,一度助紂為虐,胡作非為,縱萬死猶不足惜。堆此京觀,是為懲不敬,萬民有何不服?”他們要再敢偷襲,就得踩著袍澤的腦袋出來。呂布說得有條有理,燕清默然片刻,艱澀承認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但無論如何,需得記得,我們興此義兵,為的是安定國家,收複民心,而築造京觀,恐會激起敵軍誓死頑抗之心,也壞了仁義之師的名號……除非真有必要,還是能免則免罷。”追隨董卓興風作浪,迫害百姓的西涼兵中,實是胡羌居多。從秦朝開始,異族就被不斷地趕來跑去,叛亂不止。漢朝倒是將它打服了,可又未及時發布有效措略來同化他們。於是無論是當地的官吏也罷,土豪劣紳也罷,都瞧不起這些野蠻成性的異族人,而其蠻橫氣習也的確不堪,對他們欺淩盤剝。可胡羌一旦感到生活艱難了,他們骨子裏的暴烈又怎麽會甘心被一直壓迫?當然會反。至於董卓,靠年輕時跟胡羌部落交好,獲得不少異族兵士的助力,可包括他本人在內,都約束不了任何暴行。除了政治因素外,邊州的叛亂不停,還存在著更深遠的民族和文化問題了。燕清歎了口氣。史上董卓軍在贏了關東聯軍的時候,雖沒築什麽京觀示威,可他做的,卻史上更加令人發指的可怖惡毒——先割降兵舌頭、斬斷手足,挖掉眼睛,丟進鍋裏活烹,而他卻飲食自若。這已經沒有人性了。就算底下將士可能是礙於軍令不得不從,可確實沒少為非作歹,落得屍首被踐踏的下場,也稱不上無辜可憐。成王敗寇,倘若今日敗的一方是他們而不是李傕軍,下場不得參考被徐榮攻破後、生擒了烹殺的潁川太守李旻?——這是戰亂年代。燕清將自己一頓開導,很快想通了。呂布的想法,則大有不同。從軍上陣殺敵,攻城拔寨,便注定是將腦袋別在腰帶上的活計,他早早地就有了相關的覺悟了。哪怕在主簿這一文職上荒廢了年把,要認真算被他親手所殺的敵兵敵將,少說也已上千。他將人命都看得淡薄,又怎會在意取敵屍堆個小丘的事?但既然自家主公心善,不忍見那場麵,往後便能不堆就不堆罷。呂布頷首:“布曉得了,主公盡可放心。”燕清聞言莞爾:“況且我已承諾過,凡是行軍打仗之事,多交由你決斷,可便宜行事,或問問軍師。”要是事事問他,說不準哪天又優柔寡斷,犯了婦人之仁。呂布心裏卻對孫堅的好意提醒生出幾分感激來,慶幸自己有來問上一句,而未直接辦了,否則主公看了嘴上不說,心裏多半會難受。他嘴上則謙道:“布恐思慮不周,還得多請教主公和先生們才是。”燕清欣賞地點了點頭:“不錯,不錯。”呂布唇角微揚。燕清下一刻卻話鋒一轉,下了委婉的逐客令:“待到天明,便要全軍出發決戰,而你已在戰場上奮戰一天一夜,還不抓緊時間,回帳去歇會兒麽?”呂布眼珠子一轉,忽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往席上一滾,躺得四叉八仰:“是累得慌,若不妨礙主公處理公務,可否容布就歇在此處?”燕清被這具健實虎軀那行雲流水般的漂亮一滾給惹得愣了愣神,善意地失笑一聲,應允道:“當然可以。”“多謝主公!”呂布成功多賴一會兒,剛要心花怒放,整理好東西的燕清,就施施然地起了身。呂布:“?”卻見燕清微微笑著,看向他道:“我現還有些事要詢劉子揚,要去後營一趟,然後再去扶傷營救治傷兵,應就不回來了,剛好不會打擾到你休息。”呂布:“…………”燕清已踱至帳簾前,回眸看他一眼,溫柔體貼道:“你就繼續躺著,別費力挪動了,我會讓人送些被褥進來,省得你著涼。安心睡罷!”呂布:“!!!”一雙狹長虎目,難以置信地瞪得滾圓。對上他震驚目光,燕清艱難忍笑,手下卻宛若毫不留戀地一掀簾,殘忍地真走了。眼巴巴地瞅著那道飄逸身影隱沒在厚厚的簾布後,呂布那張英俊的臉龐倏然垮了下來,眸子黯淡無光,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徹底蔫了。饒是他再想跟上去,也不好明目張膽地承認自己方才就太過疲累一事撒了謊,有愚弄主公之嫌。隻有懷著滿腔後悔,懨懨地躺著,一動不動地任親兵給他蓋上被子。不過或許是因累了太久的緣故,眼皮一合上,沒過一會,還真讓他就這麽睡著了。燕清卻是真有要務在身,而不是純粹為了逗耍呂布。就如他跟呂布簡單交代的那般,先去了後營,給忙得腳不沾地的劉曄一些技術支援,又給不斷連軸轉、壓力劇增的工匠們承諾了一些精神和物資獎勵。最後才去了扶傷營,將用了一整個時辰打木樁才刷出來的一張新的“桃園結義”卡,對著傷兵群釋放。絕大多數將士們,還是頭一回親眼目睹,隨著一片璀璨金光沒入上空,漫無邊際的盛放桃林憑空而現。隨著枝丫無風搖擺,嫩粉桃瓣徐徐飄落,猙獰創口瞬間愈合,體能也恢複了充沛。而完成使命的桃林漸漸隱沒,再無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