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見狀,心中頗感驚歎,一邊領他上樓,一邊詢道:“常山郡離這不遠,也稱不上近,這世道如今又亂得很,就你一人還敢帶個病人上路?”趙雲一改方才殺價時的據理力爭,惜字如金道:“尚可。”店家從這輕描淡寫的語氣中,不難想象出這年紀不大的兒郎其實多半是個狠角色,不由暗自稱奇:“但這大冬天的,何必這麽折騰病人?”話剛出口,店家自己就想起來了,一拍腦門:“莫不是為華大夫來的罷?”趙雲眼睛一亮:“確是如此。不知您可知那位神醫如今何在?”他父母早逝,與兄長相依為命,偏兄長體弱多病,常年纏綿病榻,也沒少在當地求醫問藥,效果卻是不佳。他前不久從兩馬商處聽聞,有一妙手回春的神醫華佗,就在譙地為那病症相似的郭別駕開方配藥,就懷抱期望,帶著不好再拖的兄長來,想尋訪名醫。否則兄長這般狀態,他也不能安心遠行,投效一方勢力。店家耷拉下了臉,歎道:“哎喲,那你可來晚了!華大夫早在半個月前就離開譙地,執意雲遊行醫去了——”趙雲腦子裏嗡的一聲,猶如五雷轟頂,霎時雙目睜大,難以相信地怔立當場:“怎會如此?!”店家哈哈大笑地拍了拍他肩頭:“你也莫急,這兒雖沒了醫術高明的神醫,卻還有能呼風喚雨的神仙哩!”關於燕清所布的仙跡,隻在關中一帶頗為流傳,尚未傳到更北的地方去,趙雲聞言一愣:“神仙?”店家正要細說,就看到他那身材肥碩、一向躺著不愛動彈的婆娘,竟以罕有的迅疾朝他奔來,頓時愕然:“慢點,慢點!你這是咋了?”他那媳婦兒卻不聽話,一邊喘得上氣難接下氣,一邊滿臉通紅地扯著嗓子嚷道:“街、街坊說有、有、有仙跡!快快快去!”仙跡?趙雲顧不上感到失望或是痛苦,滿頭問號地凝眉,然不等他開口詢問,耳畔忽地就刮起一陣清風。“你且自個兒找去!”原來是那店家在撂下這話後,就毫不猶豫地把鑰匙往呆立的趙雲身上一扔,然後整個人三步並作兩步,與他擦身而過,以滾一般的凶狠氣勢下了樓梯,攜了他媳婦,如狼似虎地就往外竄去。第67章 初生牛犢店老板走得倉皇,心急之下,拋給趙雲的鑰匙竟是一整串。而底下就剩下兩個做事心不在焉,時不時朝外張望的夥計,趙雲若是心術不正之輩,這下起了什麽歹心,想做些什麽惡事,也是輕而易舉的。他卻一絲一毫都沒往那些方向想,隻困惑地往下張望片刻,就按捺住險些被勾起的好奇心,繼續穩穩地背著在板車上用了藥丸、這會都沒醒來的兄長,看著框上的房號,老實巴交地挨個找了過去。等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一間後,趙雲將門打開,小心將兄長放在床榻上,幫他蓋好被子,生起爐子,將閉合的木窗撐起一點點後,就盤腿坐在地上,解下懸在腰間的錢袋,開始專心數錢。按理說父母親逝世雖早,卻也留下了一筆不薄的積蓄,而他與兄長都不是花錢無度、大手大腳的性子,若能好好籌算,應付完日常花銷後,手頭還是寬裕的。可趙風的病卻一直纏綿不去,哪怕有心,也沒法出門做工去,隻有將家計都壓在了當時還是半大少年的弟弟趙雲身上。眼見著求醫問藥已將還算殷實的家底掏空大半,近來又災患戰亂頻發,糧價瘋漲,趙雲當了這麽些年的家,自然明白不能再這麽下去了。與其花去不少金銀,還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兄長繼續受苦、為無法撐起這家的事內疚,趙雲甫一聽說神醫華佗之事,索性一咬牙,將家裏的最後一點錢糧取了,又仗著身好力氣做了一個多月的苦工,總算湊夠了盤纏。他雖未及冠,可在老家常山郡,卻已有一定名氣了——撇開討喜的俊氣相貌和少有人敵的功夫,天子倡孝治國,趙雲對久病不起、堪稱包袱的兄長不離不棄,悉心照顧,正是值得誇讚稱頌的孝舉。若不是趙雲臉皮薄,不願欠下情份,哪怕官府空置,無所作為,左鄰右舍也樂意伸出援手,給他救救急的。趙雲唯恐耽擱久了會趕不上神醫出診,便顧不上天氣嚴寒,駕著自己組裝的板車,帶上哥哥,就此上路了。這一路上,趙雲的運氣不算太好,行得並不順利。沒少碰見過歹人,饒是他武力過人,槍法精湛,又足夠沉著冷靜,也遇到過幾回十分凶險的情況,受了不輕的傷。但要說不好,他又沒碰到過最要命或是多得他無力應付的敵人,曆經艱苦,凍得哆哆嗦嗦的,總歸是平安到了譙郡。怕累著拉車的那匹劣馬,他衣服沒舍得多帶幾件,從冀州一路南下,經兗到豫,就從趙雲所看到的光景而言,可謂涇渭分明。一進豫州境內,再不見遍地哀鴻,骸露於野,民懷饑色,也再沒遇到過路匪的騷擾攔截,取而代之的是精神飽滿、鎧甲鮮亮,有條不紊地巡邏著的士兵。趙雲想,治理豫州的那位,一定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官。那是燕清見不得路有骸骨無人埋的淒涼畫麵,也思及這樣容易傳播瘟疫厲疾,便以糧做酬,讓流民們出手掩埋。趙雲做事嚴謹,自是備齊了路引,一被兵士盤查,立刻不卑不亢地出具。倒是那些巡邏兵憫這小孩兒大老遠來的不易,在完成公務後,幹脆熱心地送了這兄弟倆一程,途中那嘴巴也不閑著。要是趙風醒著,就尋趙風聊天,要是趙風睡著了,他們就逗寡言的趙雲說話。趙雲聽得最多的,除了那位燕豫州的仁政德舉,便是他們濃烈的敬仰之情了。“子龍?”趙風沙啞的聲音忽然響起,打斷了趙雲的回想。“兄長醒了。”趙雲將錢麻利一撥一攏,收入袋中,小心係好後道:“我給你倒杯茶去。”趙風搖了搖頭:“不用忙活,我也不渴。我們這是到了?”趙雲頷首:“剛定好在這裏安置,兄長認為如何?”“一切都好。”趙風歎氣道:“為兄隻恨自己無能,那日太不小心,落下這該死的毛病,才累你小小年紀,就得這般辛苦。”趙風這病卻不是從娘胎裏帶來的,而是在父母逝世那年的大冬天,他獨自進山打獵,被條從冬眠中被驚醒的毒蛇給咬了一口,得不到及時救治,哪怕他本人鎮靜,緊急處理得還算妥當,可等他自己艱難地挪下山來,已經錯過了做好的時機,之後身體就徹底虛弱下來,再沒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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