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漠然,目不斜視,腰杆挺得比竹竿還直,一身在帶領千軍萬馬馳騁於疆場上的氣勢磅礴而出。曹操不由多看了這員高大健壯、魁梧威嚴異常的悍將一眼,掠過幾分豔羨和激賞。呂布依然癱著臉,無動於衷,連個眼角餘光都吝於賜他。燕清笑眯眯地看了曹操幾眼,見他目光凝於一處,竟是對著自家寶貝偶像目不轉睛,不由眉心一跳。便揚聲道:“送五壇酒,一壺牛乳來。”一旁隨侍的婢女忙應聲而出。郭嘉見燕清進門了,說話時就收斂不少,卻仍在跟荀攸談天說地。聽了燕清方才的話,他先是目露驚喜,旋即眉頭緊皺,默然片刻後,還是沒忍住問道:“那牛乳是……”燕清冷冷道:“正是專程為了滋養我教那剛還吐得死去活來的倒黴護法——郭神棍的。怎麽,嫌不夠?那幹脆再要兩壺?”郭嘉如遭雷劈,難以置信的目光駐留在燕清身上片刻後,就一下栽到在了荀攸懷裏。呂布狹長鳳眼微眯,嘴角無聲翹起,露出個幸災樂禍的小弧度。哪知荀攸隻是看著憨厚遲鈍,動作卻半點不慢。往前倒的郭嘉還沒挨上半點衣料,荀攸就往邊上不著痕跡地偏了幾寸,讓他一下倒在了席上,撞得眼冒金星。燕清無情地撇下剛興致勃勃地沒少跟荀攸胡說八道、現就裝模作樣的郭嘉不理,拉著之前被一直冷落的曹操,親親熱熱地說起話來。曹操本就是不拘小節、在友人中也一呼百應的豁達性情,哪怕燕清現位列三公,是官高;將豫州盡掌手中,是權盛;生得天人之貌,是不凡,既然一點架子都沒在他跟前擺,反這般親厚地招呼,他也就欣然領情,順暢地打開話匣了。酒過三巡,佳肴溢盤,燕清見時候差不多了,便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不知孟德,接下來有何打算?”曹操海量,又始終提著一絲警惕,是以酒意並未上頭,卻愣將兩分醉意裝成了七分。隻聽他長歎一口氣,口齒帶著不清,口吻極為淒苦道:“現有西涼賊臣,乘釁縱害至尊,百姓受災受難。袁氏有能無為,一度縱虎行凶,醒悟為時過晚。而那屠沽之輩,目光淺短,竟欲害殿下性命……唉!長往久去,社稷危矣!”燕清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華美酒盞,也跟著歎了一聲。曹操醉眼迷離,繼續道:“若陛下日後真有不測,而操這般鋌而走險,能使大漢血脈得以保存,便是不枉此生了。而殿下一日在燕司空處,相信燕司空也一日能保得住他安然無恙。”他說到這時,頓了一頓,似是思維遲鈍 ,又似是在等燕清表態。燕清很配合地點了點頭:“清定將竭盡所能。”曹操舒了口氣,哂然道:“如此,操亦可放心回鄉……”燕清早猜到曹操自有打算,是以並不意外,忽道:“不知孟德是何方人士?”曹操道:“沛國譙縣人也。隻操父現於陳留避禍,於情於理,都當先去陳留一趟。”燕清等了半天,終於等到這機會來將噩耗告知了。“陳留?你確定?”燕清蹙起了眉,先放下酒盞,看向曹操重複了一遍。曹操道:“正是。”燕清眉頭凝得更深了,看了曹操一眼,流露出幾分欲言又止來。曹操敏銳地捕捉到了,心裏莫名一緊,也顧不上裝成大醉的模樣了,晃晃悠悠地支起發軟的胳膊肘,坐起身來,緩緩詢道:“燕司空可是知道了些什麽?”燕清抿了抿唇,顯然很是為難,但終究還是說了出來:“不知孟德可有聽聞,因過冬乏糧,黃巾殘黨極為猖獗,以活動於豫揚兗三州的尤甚。一路凱歌東進,但得城池,逢不降者便殺,逢財便劫。更於半個月前,已至鄄城,連劉使君(劉岱)亦慘遭其害。”燕清沒將話說得太明白,但已足夠叫曹操聽懂了。曹操腦子頓時一懵,倏然睜大雙眼,心如絞痛。他怎麽也沒想到,計劃好的後路被意外殺出的黃巾軍給毀了個一幹二淨不說,連父親和一大家子人,怕也凶多吉少了。乍聞這般天大噩耗,饒是他心理強大,也還是恍惚木然半晌,手中杯盞落了地都未知,更別提是演戲了。不知不覺中,他已滿臉是淚,痛得形象全無,索性伏地大聲嚎哭起來。燕清早在說出這話時就一揮手,貼心地將歌舞停了,又向郭嘉荀攸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倆先聯袂而出。緊接著,燕清俯身過去,一邊安撫地摸著曹操的背,輕聲慰詢。曹操酣暢淋漓地哭了一場,幾欲昏厥後,才漸漸恢複了神氣。他略定了神,就咬牙切齒、飽含悲憤道:“黃巾賊寇殺我闔戶,此仇不共戴天!若不掃蕩惡賊,踏平黃巾,一雪此恨,操便枉為人子!”說罷,他掙紮著就要起身,不忘抓起放在後麵的長劍,跌跌撞撞地就要出門去。燕清並不攔他,隻坐著道:“孟德,不知你可願再聽我數言?”曹操縱是失魂落魄,也仍是頓住腳步,強按哽咽,氣音道:“燕司空請講。”燕清望著他,歎了一聲。他當初計劃讓呂布暗中帶兵,將在有意在豫州作亂的黃巾軍驅趕去兗州,好方便他有理由無旨越境救援,從而入主兗州,取劉岱而代之時,就不可能對以無能怕事、偏又急躁的劉岱無力抵抗黃巾一事沒有預見。但他理智上也明白,長痛不如短痛,這些流竄作亂的黃巾殘黨,要不一次性下狠手解決,而一直拖延下去的話,不但會累得他在麵臨董卓的進犯時無力分神抵抗,還將讓百姓遭受更長久的侵害,那才是殆害無窮。史上這場黃巾餘孽之亂,足足持續到了十一年後,賊首才被鏟除,那百姓所承受的苦難,豈不是更多更重麽?犧牲注定是不可避免的,他是人非神,隻能借勢而為,而無逆天之能。他出兵的時機,也已盡可能地提到最早,爭取將影響降到最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