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仙君”。他再眼角餘光瞟了瞟這看似雜亂無章,卻又透著亂中有序的光景,燕清再不情願,也不得不相信,這並非是有歹人或是虛溜拍馬之輩在中煽動民眾,而是他們自發前來的。原來之前郭嘉賈詡所說的,確未有半分誇大。——可距當眾用‘五穀豐登’那天,不都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麽,怎麽還沒淡忘掉?而在神色各異的眾人中,呂布無疑是最不滿意的一個。他時刻惦記著主公向來畏寒這點,本就不宜在寒風凜冽的地方多做停留,現懷裏還纏了個沒臉沒皮的燙手山芋。還不得趕緊進城,速將那嬌貴的小東西放下?見他們這一行人被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圍得水泄不通,徹底堵住了去路,英武的麵龐就籠上了一層風雨欲來的陰霾。隻因燕清久久未給出指示,而是駐馬一動不動,呂布隻得忍下心中的急切和不耐,安靜了一會兒。可見這些人遲遲不散,他終歸是忍無可忍了。他先按捺著脾氣,向燕清送去幾個眼神請示,得了許可,才不再抑製不快地拍馬上前,氣勢衝天地喝道:“大膽!竟敢擋主公去路?!還不速速散開!”呂布臉色鐵青,濃眉蹙緊,帶著不容忽視的怒意。他生得是世間罕見的高大偉岸,這會兒一身戎裝,手持鋥亮的方天畫戟,腳踏嘶風神駿赤兔馬,銳利虎眸一眯,就如那威風戰神在世,直叫敵人心生畏懼。縱使呂布並未作出實質的攻擊行為,僅小幅度地掂了掂方天畫戟,單是這身經過沙場千錘百煉的煞氣騰騰而起,再洪亮如鍾的爆聲一喝,效果可謂是立竿見影的。縱再不情願,人群交頭接耳一陣後,也隻有巍巍縮回了。燕清目送他們一步三回頭地散開回城,不由長舒口氣,才想起懷中的小王爺。他心頭一緊,既擔心小王爺被這突然的圍陣嚇到,又不願讓劉協疑心是他唆使百姓的有意為之,更不想使劉協對他生出忌憚之心來,便欲出言解釋。結果等他飛快想好措辭,甫一低頭,就毫無防備地對上了一雙亮晶晶的眼眸。燕清:“…………”小孩生得唇紅齒白,眼睛烏溜溜的,澄澈如水,裏頭閃爍著的,則是再誠摯不過的憧憬仰慕。燕清眉心倏然一跳。除非是九歲的劉協演技已臻化境,連他都能蒙騙了去……不然就意味著,他這會兒是真搞清楚,劉協待自己究竟是怎麽個想法了。燕清嘴角抽抽,思及這不是個適合說話的地方,而劉協大概也根本沒往他擔心的那個方向想,就默默咽下解釋的話,淡定道:“還請殿下要麽抱緊,要麽坐好——現要進城了。”劉協一副神魂出竅的模樣,根本沒聽進去。燕清隻有附耳過去,小聲重複幾遍,劉協才如夢初醒,牢牢地環住了他的腰。日以繼夜地趕路,路過譙郡都沒舍得進城去歇腳,等順利接到人了,不等鬆口氣,就憶起將曹奸雄給忘了個幹淨的大錯。還沒來得及彌補,緊接著吃了一頓被幾萬人當神仙拜的驚嚇,再得知了一個很不得了的‘劉協似乎崇拜著自己’的事實……燕清已是身心俱疲,見這小王爺準備好後,就轉頭看向方才默然不語地來到他身邊的呂布:“奉先,可——”他一愣,臨時轉了話頭:“你的眼睛怎麽了?”之前大概是心裏擱著事,隻記掛趕路,以及一直沒機會湊近打量呂布的緣故,燕清這才看到呂布雙目上有頗多血絲,眉宇間又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戾氣,卻還強打精神看著他,等著他發號施令。定是勞心勞力過度,才會這樣。燕清不免心疼:“路清開了,快進城,也別尋我複命了,安置兵士的事交予底下人同縣令商榷,若有不決,來問我即可,你快去歇息吧。”呂布偷瞪劉協被主公逮了個正著,緊張得很,結果不見訓斥,反得了這麽一句關懷,感動之餘也很是不明所以,於是不點頭也不搖頭。折騰這麽一頓後,大軍總算跟隨燕清入城了。最好的館舍,理所當然地被燕清安排給了劉協。考慮到小王爺這一行人,用了大半個月就從洛陽逃到中牟,速度可比呂布所估計的要快多了,那路上定沒少吃苦。燕清善解人意地將接風洗塵的筵席,給安排在了明日。趕到館舍後,他好言好語地將劉協放下馬背,請小王爺進房,容他沐浴安歇,就要行禮退出的時候,劉協卻緊緊地攥住他的一片衣角,不肯放了。燕清眼皮一跳,假裝不知情地搭上劉協手背,溫柔詢道:“殿下可是還有什麽需要的?”劉協抿了抿唇,仰起臉來,眼巴巴地看著燕清,鼓起勇氣直言道:“想讓燕卿再陪我一會兒。”燕清看他神色分明疲憊得厲害,卻還強撐,眸光不禁微微一動,一下有了主意,綻放笑顏道:“殿下要臣作陪,甚幸也。”劉協如願得償,自是心滿意足。燕清接下來一番溫言雅語,就毫無難度地將他勸去沐浴更衣,上榻躺著了。燕清早安排好下人在屋裏點了安神靜氣的熏香,劉協沒撐多久,就依依不舍地睡著了去。燕清剛起身欲離,就覺下擺一緊,不由一頓,垂眼看去。原來劉協分明睡著了,還緊緊揪住那一方衣角不放。燕清想掰開那小指頭,然而那勁卻不小,而且稍用些力,緊閉著雙眼的劉協就發出不舒服的哼唧聲,像是下一刻就要醒來。燕清:“……”他可沒時間照看小孩睡覺,隨手摸到隨身攜帶的匕首,正要幹脆利落地來個斷袖,呂布的高大身影就出現在門口了:“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