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等了一會,也沒聽到響動,不由微愣,抬頭問道:“奉先還在那站著做什麽?”燭光微微跳躍,室內亮堂明朗,映得美人冠玉一般的麵龐愈發皎潔無瑕,而那鴉翅般的烏睫極密,就似小扇子一般,在笑盈盈的明眸下打下一小片動人心弦的陰影。有清風雲月之霞姿,又有高山深海之從容。呂布匆匆移開視線,忙大步跨來,在燕清對麵,規規矩矩地正坐下來。燕清笑道:“並無外人在此,奉先不必這般拘束,怎麽舒服放鬆,就怎麽來罷。”說完,燕清就帶頭換成了更舒服的坐姿。他這會披散長發,寢袍鬆垮,姿容慵懶隨意,倒添了幾分平日輕易不得見的風流不羈。就在呂布看得恍然出神時,忽聽燕清淡然問道:“聽文遠說,奉先近來正讀《左傳》?”呂布一凜,瞬間警惕起來。以己度人,呂布滿心以為是張文遠那臭小子在主公跟前說了他什麽壞話,應對起來,也就多了許多慎重:“確有此事。”燕清滿意地點了點頭,眸中滿是讚許地看了呂布一眼,笑道:“軍中常苦多務,奉先不忘讀書向學,實在難能可貴,堪為一段佳話,是眾將楷模也。”正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剛還為舞戟失利而懊惱不已的呂布,渾然不料自己不過心血來潮去讀個書,也能被誇出花來。登時受寵若驚,虎背不自覺地躬了一些,鄭重道:“布不敢當此盛譽。”“怎不能當?”燕清搖頭,推心置腹道:“我等皆是出身微寒,若有奮起之心,欲出人頭地,望聞達於諸侯,除借助時運外,也當砥礪讀書。縱不求蟾宮折桂,學識淵博,去做甚麽治經博士,僅是稍作涉獵,也是獲益匪淺。”呂布聽得不住點頭,同時默默將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心給收了一收。燕清見呂布明顯是聽進去了,心裏也極歡喜。呂布既能作丁原主簿,處理起事務來,也井井有條,就證明他的起點比呂蒙要高,好歹有紮實的文化底子在。現他自覺向學,肯耐心苦讀,又剛巧有從洛陽帶來的諸多典籍在,進步可期也。於是,在這份不好明言的殷殷期待的催使下,燕清不辭辛勞地捧著《左傳》,親自上陣,興致勃勃地給呂布講解課文。雖然是更古早的版本,與燕清在後世所讀的在細節上頗有不同,但大體還是一樣的,道理也完全可以通用。燕清擅引經據典,又詼諧有趣,這會兒說得興起,直讓呂布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饒有興致、積極提問,又到最後的雙眼發直,頭昏腦漲,幾要口吐白沫。好在因宴上供酒,除郭嘉外,赴宴者都開懷暢飲了一通,這日也沒那麽早起,燕清同呂布的晚起晚出,也就完全不引人注目了。隻是根本不等燕清緩個數日,好好享受一下勝利的成果,甫一出門就有快馬來報,帶了一好一壞的兩個消息來。第33章 洛陽亂局燕清踱回房中,將這京中二荀的來信展開細閱後,眉頭微蹙,沉默良久。呂布未經允許,不好亂窺,就保持目不斜視,背脊挺直的姿勢杵著,似尊雕塑般神容肅穆。待燕清將急信內容給消化完了,麵上的輕鬆從容已是蕩然無存,他見呂布還在,也分毫不感意外,隻溫聲道:“奉先,現需得勞駕你跑上一趟,速去將二位先生請來。”至於二位先生,不消燕清細說,呂布也知曉指的是郭嘉和賈詡。“主公放心,布去去就回!”於是昂然領命,大步跨了出去。燕清原還想著,在這逗留幾日,既是讓兩月不到就打了兩場苦戰的將士們喘一口氣,也是為了攏用陳宮。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陳宮現還是陳縣令,非是燕清麾下幕僚,那他哪怕再有智略,也不宜接觸燕清軍中機密的。燕清正閉目細思著,忽聞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從遠至今,風風火火地朝廳裏來了,不由為呂布的神速感到訝然。再睜開眼睛,抬頭看去——隻見呂布一臉漠然,左肩扛一個,右手抱一隻,竟是硬生生地將被他嫌腿腳太慢的兩謀士,以這毫不體麵的搬運方式,氣勢如虹地給‘請’過來了。也虧得呂布厲害,哪怕在身上掛了兩個成年男子的重量,仍舊健步如飛,從容不迫。燕清先是震驚,又難以自抑地流出丁點羨慕,再就是哭笑不得。饒是心中存有再多的焦慮,都被這滑稽一幕給驅散了大半去。燕清重重地咳嗽一聲,疾步上前,佯怒道:“好你個呂奉先!這是做甚!還不快將先生們放下來!”呂布老實巴交地哦了一聲,右臂驟然一鬆,就將郭嘉粗暴地擲在榻上,摔了個七暈八素;再躬下身來,不疾不徐地把被折成兩半、狂咳不已的賈詡給放到地上來。又意思意思地掰正一落地就東倒西歪,被顛得還沒找到東西南北的賈詡雙肩,客客氣氣地幫他站好。完成這一切後,呂布昂首挺胸,向燕清回報時,麵上也是一派坦蕩蕩:“布想著事務緊急,為不累主公久等,著實心切下,隻得暫時委屈一下二位先生了。方才動作難免粗鄙了些,不乏唐突失禮之處,還望二位寬宏大量,肯恕之。”不得不說,呂布這話說得極漂亮,也極有技巧,幾乎將能抗議的缺口全堵住了:有重要軍務在,又是主公著急召見,他個粗人奉命去請,動作就難免粗魯了些,卻也是為要事著想。燕清還未開口,剛緩過口氣來的賈詡就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道:“事急從權,呂將軍何錯之有?”被摔得這會兒屁股還在隱隱作疼的郭嘉,聽到這冠冕堂皇的借口,不禁恨得磨了磨牙。可呂布這說辭堪稱無懈可擊,他也隻得附和。呂布挑了挑眉,衝郭嘉咧嘴一笑,隱約露出一些森森白牙。燕清苦笑。他如何會看不出,呂布這般做,純粹是故意為之,存心要報郭嘉昨晚奏慢曲的小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