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陳艾應和著,“爭取留個全屍,來世好投胎嘛。”中午天氣驟變,海麵呈灰色,狂風疾馳而過。沒有下雨,但陰雲催城般,低低地從海麵壓過。陳燕西走上帆船甲板,大風卷起他額前發,露出一雙清澈眼目。水下能見度不高,此前有幾名潛水員未能成功下潛,成績無效。時值陳燕西ot,沈一柟在後邊叫住他,跳起來喊:“師兄!加油!”跟個小孩兒似的。陳燕西想說,你都是即將要做父親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穩重點。但他掃眼過去,沈一柟渾身那股朝氣,逼迫陳燕西“就範”。他不得不想起當年,小柟總是追在他身後叫喊:師兄,師兄。師兄你最棒,誰也比不上你。其實挺好,陳燕西在心底笑一聲,戴上麵鏡進入熱身區。隻要他還在一天,就希望能看到沈一柟長久如此。純粹地喜愛潛水,近乎癡狂也無所謂。陳燕西的存在,就是他的引路燈。是在沈一柟偏離軌跡時,能力挽狂瀾的那個人。浪很大。船在顛簸。船隊放下的繩索,一直漂浮不定。或許水下的流也大。陳燕西熱身完畢,調整好狀態。他滑入水中,似漂浮在無邊海洋上的一片葉子。安靜地隨流漂著。等待教練員將他移動至繩索附近。金何坤按時坐在屏幕前觀看比賽,相比昨天的緊張,因對比賽流程、陳燕西的實力有大致了解,今天較為輕鬆。屏幕裏的風刮出音響,似吹在耳邊。金何坤皺眉,心髒莫名狠跳一下。他伸手將音量調小,見裁判讀數,下潛即將開始。陳燕西吞咽完畢,按照出發時間下潛。他鴨式入水,消失在鉛灰色的大海中。鏡頭下沉,跟著進入水底。截至陳燕西再次浮出,完成水麵三部曲,三十秒讀數結束時,均一切正常。陳燕西拿著白牌返回帆船,周遭正為他打f亞洲紀錄而慶賀。鏡頭追隨他的身影,忽然一頓。陳燕西停住腳步,弓著背部,伸手捂住嘴唇。畫麵切至正麵。半晌,坐在屏幕前的金何坤一聲暴吼:“我操!”“陳燕西,我操|你大爺!”耳邊風聲怒號,浪又大了。帆船顛簸得站不住,陳燕西差點跌下去。工作人員忽然朝他奔去,鏡頭裏聲音驀地吵嚷起來,各國語言混雜。陳燕西皺眉,緩緩移開手掌,朝掌心看一眼。他再抬起頭,盯著混亂人群。好似一切崩壞。都是從這團鮮紅的血水開始。第六十三章 一兩年後,甚至很多年後,陳燕西很難回憶起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留下模糊的輪廓,隻記得風聲人聲與浪聲。所有聲音齊齊撞擊他的耳膜,留下有節奏的回響。再後來,陳燕西記得下雨了。雨很大,嘈嘈切切不足形容。似漫天風雨下西樓般,從天邊牽了一條簾子過來。又或許那天雨很小,否則應該立即停止比賽,而不是持續到下午四點。細碎雨絲衝淡他手心的血跡,陳燕西淡定地在濕衣上蹭幹淨,朝著迎麵而來的醫護人員笑了笑。這時他才發覺喉部撕裂般,火辣辣的痛。陳燕西想,小事。擠壓傷而已。喉部擠壓傷在潛水中挺常見,或是他在下潛時,流大而不順利,或是用力過猛去做耳壓平衡。按理說避免擠壓傷並不容易,但是可以做到。在嚐試從肺部調氣後,應立刻轉身開始升水。陳燕西講不明白,那時他在深海幾十米麵對周遭一片灰藍,自己想了些什麽。可能是人就有求勝心理,可能當時並沒意識到喉部異常,也可能深藍大海對他的引誘過於強大。那海裏忽如有人吹滅蠟燭,然後一切暗淡,一切消失,一切都變得不那麽重要。陳燕西認為自己可以,所以他抬頭看了一眼。順著看似無盡頭的繩索,去打量還有多少米觸底。問題就出在這裏。直到他升水完畢,在水麵完成三部曲時,陳燕西並沒察覺哪裏不對。再後來,是咳出的鮮血警告他:你越界,你逞能,你開始追逐數字了。其實在海裏抬頭那一瞬,陳燕西仿佛置身銀河。他離開陽光,似一滴水珠落入深淵,他慢慢滑向黑暗的心髒。陳燕西始終相信,唯有在鬼門關走過一趟,才會大徹大悟。風刮得狠,雨下得急。陳燕西回到休息區,醫生帶著團隊給他查看傷情。那時陳燕西還在想,如果直播畫麵被切掉,或許金何坤看不見。如果他看不見,就不會擔心。如果他不擔心,自己多少還有可以解釋的餘地。但要怎麽解釋。陳燕西一籌莫展,他喉部疼痛,說不出話。帆船搖晃著,耳邊嘈雜。有些事,或許終生也等不到一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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