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遠駒這個時候出現在樂以珍的屋裏,讓她感覺到了一絲不安。可是懷遠駒說完話,已經自顧進屋去了,樂以珍隻好跟在他的身後,也進了屋。


    懷遠駒坐在堂屋的正座上,自己拎起茶壺倒了一杯茶---在樂以珍的屋裏,他已經習慣了自己解決茶水問題,如果定兒在屋裏,還會給他斟上一杯茶,單單他和樂以珍在屋的時候,想讓樂以珍親手為他奉上一杯熱茶,那幾乎是一件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樂以珍剛剛應付了竇王妃,精神稍稍有些不濟,又從德光院走回來,更加得腰膝乏力,也不等懷遠駒發話,自己就在下首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懷遠駒半杯茶喝下去了,她還是那樣默默地坐著。懷遠駒對她簡直好奇到了極點,不知道這個女人是怎麽生的,居然可以沉穩至此。若是換成別人,早就忍不住問他:“老爺,找妾身有何事?”她不但不問,連句話也不說,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已經將他給忽略掉了一樣。


    “珍兒。”他執拗地等了半天,最後也沒等來樂以珍的問話,不得不自己開始談話,“剛剛兒可是竇王妃找你?”


    樂以珍這才抬起頭來,應他一句:“是,老爺。”


    這是她在麵對他的問話或囑咐時,通常會回答的三個字,懷遠駒每次聽到這不冷不熱的三個字,心裏就會一陣的氣悶。他看著她那張雲淡風輕的麵孔,暗暗地咬了一回牙,方才接著問道:“她可有跟你提起什麽特別的事情?”


    樂以珍剛剛鬆弛下去的神經,“倏”地又繃了起來,她下意識地挺起腰身,梗直了脖子答道:“她問我要那藥酒的方子,又說了一些以前家中舊事,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懷遠駒見她此時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自己說話,心中不禁生出小小的得意,忍不住想要逗弄她一下:“真的如此而已嗎?”


    樂以珍目光有些閃爍,看向了他手邊的那隻茶壺,又覺自己顯得過於緊張,遂將視線又挪回他的臉上,認真地答道:“是的,多年以前,竇王妃與我母親有些交情,也算是故人。雖然我如今境遇如此,蒙王妃不棄,要拉著我敘敘舊事,也在情理之中。老爺有何疑問嗎?”


    懷遠駒見她又恢複了冷靜,心中有些挫敗感,不由地輕哼一聲:“哼!敘舊當然沒問題,不過我聽說竇王妃不光與你們家有交情,她老人家與浩王的交情更是非同一般呢,據說浩王從小沒了母妃,是竇王妃當他兒子般教養長大的呢,既然你們家與浩王和延慶王府都有交情,這件事你應該清楚。”


    樂以珍沒想到他連這個都知道。不過他既挑明了來說。她反倒鎮定下來了:“老爺。竇王妃與浩王是什麽關係。跟我有什麽相幹?我被那個浩王連累得還不夠嗎?竇王妃那麽聰明地一個人。還會在我麵前再提那家破人亡地傷心事嗎?倒是老爺總在我麵前提起這個人。難道老爺覺得總揭我地傷疤是一件令你很愉快地事情嗎?”


    她說得理正辭嚴。一時之間竟將懷遠駒噎在了那裏。他端起茶盞來欲喝口茶掩飾一下。一揭那茶盞地蓋子。發現茶已經被他喝光了。隻好自己再次拎起茶壺。一邊倒茶一邊說道:“我也不是不相信你。隻是與浩王有關地一切人與事。你還是小心為上。一旦招惹來了是非。那就是人命關天地大事。”


    樂以珍見他讓步了。便又恢複了一貫地恭順。應一聲:“是。老爺。”


    雖然懷遠駒並不完全相信她地話。可是既然她咬死不肯說。他也不打算死摳下去。隨即轉移了話題:“老太太地腿好了大半了。這件大功可全記在你身上。你可有什麽想要地東西?隻管跟我說。隻要我能辦到。一定給你弄來。”


    不知怎麽地。樂以珍很怕聽他說這種貌似關心地話。倒不如剛才那樣明槍暗箭地辯幾句讓她來得自在。她趕緊推拒道:“伺候好老太太是我地本分。不敢居功。吃地穿地我一樣兒也不缺。也想不起來要什麽東西。謝謝老爺了。”


    懷遠駒沒有得到預想中地熱情響應。訕訕地又喝一口茶。發現這一會兒地功夫。自己已經兩杯茶下肚了。心中沒來由地懊喪。起身說道:“既如此。你自己當心身體。我走了。”


    樂以珍也沒答話,隻是站起身來,卻未送他至門口,立在原地等著他出去了。懷遠駒出了她的院子,站在夾道上看著牆邊的那棵已經抽新芽的芙蓉樹,呆站了一會兒。


    “老爺。”身後響起懷祿的聲音,“該走了。”


    懷遠駒這才轉過身,悶著頭向群芳院外走去。懷祿一邊打量著他的神色,一邊跟上他的腳步。路過衛姨娘的小院兒時,衛姨娘正站在院門口跟一個婆子嘮閑嗑兒呢,見了懷遠駒走過來,趕緊整了一個髻發衣衫,迎上去笑著說道:“老爺今兒不忙呀,到我屋裏坐一會兒吧,我那兒有新來的明前龍井,前幾天姑奶奶喝了直誇好呢,我就給老爺留下了,老爺不進屋嚐嚐…”


    她這廂追在身後留得殷勤,懷遠駒已經一腳邁出了群芳院的六角高門,頭也不回地走了。衛姨娘雖然已經習慣了懷遠駒的冷漠,可回頭看到幾個丫頭婆子正眼盯盯地瞧著自己,麵子上有些過不去,尷尬地笑了一聲:“也不知是誰又惹了老爺不高興,瞧把他給氣的。”


    幾個丫頭打著哈哈,轉身各幹各的去了。唯有剛才陪衛姨娘閑磕牙的那個婆子湊了上來,一臉了然地表情,對衛姨娘說道:“姨娘瞧著老爺那神色是生氣嗎?老爺那明明是心氣躁動,姨娘會看不出來?”


    衛姨娘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輕斥一句:“休要胡說八道。”


    那婆子也不在意她的語氣,抬起下巴指了指樂以珍那間小院兒,壓低聲音說道:“姨娘這麽透靈的一個人,還會看不出這其中的端倪嗎?老爺已經被那位吊起胃口來了!一塊鮮肉掛在樹上,老虎眼巴巴地瞅著,夠也夠不著,能不發躁嗎?”


    衛姨娘聽了這話,若有所思地將目光定在樂以珍那間院子的院門上,眯著眼睛半晌沒說話。那婆子一見自己的話被衛姨娘聽到心裏去了,受了鼓舞,說話越發地放肆:“我老婆子一把年紀了,見的事比你們吃的鹽粒子都多。那邊那位…就這麽說吧,這府裏的女主子們修為能越過她去的,怕還真是沒有。你們都道老爺寵著尹姨娘,其實尹姨娘說到底跟你們也是一個平階上的人。那位樂姨娘可了不得…哄住了老太太不說,如今更是吊住了老爺的心…我聽她院裏的孫婆子說,老爺到她屋裏去,從來也沒喝上一口她親手沏泡的茶,見了老爺也是懶散散的樣子,愛來就來,愛走就走,就沒有起身將老爺送到屋門口的時候…”


    “她這樣…老爺也不惱嗎?”衛姨娘不敢置信地問道。


    “姨娘您這就不懂了,老爺天天被姨娘們圍著爭著眼巴巴地瞅著,冷不丁遇上這麽一位拿他不上心的,感覺新鮮著呢。難道姨娘不知道縱擒故縱的道理嗎?”婆子說話這當口,六姨娘鄧玉雙也湊了過來,認真地聽著她這番話,更加激起了她評述的**。


    衛姨娘聽她提起欲擒故縱,訕搭搭的沒有接話。原來這一招早有她的舞館姐妹教過她,那時候是她剛入懷府,雖然一時之間受著懷遠駒的恩寵,可總覺得他與自己隔著一條心,心裏不落底。她的舞館姐妹有一次來看她,就教她這招欲擒故縱,告訴她不必天天膩著懷遠駒,偶爾要冷他一冷。


    衛紫旋覺得這話有道理,決定試一試。結果她剛剛象征性地跟懷遠駒耍了點兒小性子,就被他一甩袖子晾在了這間小院兒裏,一個月未曾踏進她的院門兒,直到一個月後查出她懷了身孕,他才搭理她。


    婆子見衛姨娘不接自己的問題,轉過頭來對鄧姨娘說道:“鄧姨娘是個聰明人,一定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我老婆子鬥膽說一句放肆的話,將來在這府裏,怕是太太也要被她踩在下麵呢…”


    “嘁!”鄧姨娘拿帕子撫了一下自己的臉蛋兒,又壓壓了額上的劉海,不屑地說道:“就憑她?那長相就不合老爺的意。等老爺過了那股子新鮮勁兒,還不得回頭來找我…們?”


    那婆子顯然覺得鄧姨娘眼目淺顯,可又不好正麵駁她,又見衛姨娘沉著臉不接她的話,便狀似婉惜地搖了搖頭:“到底是年輕…你們瞧著吧,我不死也看得到…唉…”


    婆子轉身回院子裏了,鄧玉雙本來想跟衛紫旋再議論幾句這件事,被後者一句話堵了回去:“明輝該下學了,我去看看。”


    她眼看著衛紫旋扭著楊柳細腰出了群芳院,很不爽地扁了一下嘴,小聲嘀咕一句:“有什麽好看的?有兒子了不起嗎?”然後無聊地轉過身去,慢慢地往自己院子裏蹭,路過樂以珍的院門外時,她側過頭去狠狠地剜了一眼,無聲地啐了一口,一陣做賊心虛的感覺讓她加快了腳步,閃進自己的院裏,關上了門。


    其實剛才那婆子話雖說得不得體,但她的分析還是有一定道理的。連一個跑腿兒的婆子都能看出來的事,天天跟在懷遠駒身邊的懷祿就不可能品不出來了。


    此時懷祿走在懷遠駒的身側,見他的老爺嘴角下耷,眉心微蹙,一幅鬱悶難解的樣子。他琢磨了一下,開口對懷遠駒說道:“老爺,眼看著老太太越走越靈便,闔府的人都知道這是樂姨娘的功勞,老爺是不是該對樂姨娘論功打賞,即表示了對老太太的一份孝養之心,又彰顯了府裏一向賞罰分明的規矩。”


    懷遠駒聽他提這事,麵色更加沉鬱了,哼一句道:“剛剛才問過,她說不要。不要便罷!我還省了呢!”


    懷祿心中暗笑,果然是這麽回事!他以拳抵唇,忍住自己快要衝口而出的笑聲,然後對懷遠駒說道:“老爺還是賞得不得法兒,樂姨娘可不同於其他幾位姨娘,可不是什麽賞都要的。”


    懷遠駒麵上一赭,遂露出不耐的神色來:“想什麽直接說就是了,還要我求著她接賞嗎?”


    懷祿看著懷遠駒的擰巴樣子,笑著說道:“老爺若是有這心思,奴才倒是有個好主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九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喜並收藏九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