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了,上元節過了,轉眼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也過去了,天氣逐漸地暖了起來,象大毛氅這樣的衣服已經可以收起來了。


    懷老太太的腿在精心的調理之下,已經完全恢複了知覺,隻是癱瘓數年之久,肌肉嚴重萎縮,想要康複到自己行走的程度,還需要假以時日。


    樂以珍根據自己的記憶,因陋就簡設計了一個幫助老太太康複的輔助行走器械,總體看起來是一個四方的木架子,及腰高,下麵的四腳裝上了四隻小木輪子,前麵的擋板是可以打開的,方便老太太進去,把手上包著綿軟的棉布,後麵有一個坐椅,方便走累的時候隨時坐下來。


    懷府的工匠手巧得很,給老太太做東西又肯上心,照著樂以珍的設計圖,選用上等的楠木,鑲上喜鵲登枝的羅鈿花紋,刷上朱褐的油漆,看上去倒成了一件可供陳設的工藝品。


    完工後,當這件步行器在眾人麵前亮相時,大家繞著這東西轉圈子,口中嘖嘖稱奇:“乖乖!珍兒這是哪裏來的這麽多奇思妙想?這東西…怎麽想出來的呢?”


    老太太也喜歡,當即讓人扶她進到那步行器中,她自己將身體重心放在前麵的擋板上,挪著走了幾步,累出了一頭的汗,一**坐到後麵的椅子上,哈哈大笑---這是她癱瘓六年以來,頭一次自己邁開腿走路。


    這個步行器看起來原理簡單,卻是那個時代沒有的一樣東西,對老太太的康複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當春水蕩漾、媚柳如絲的三月天到來的時候,老太太已經能扶著步行器在德光院裏慢慢地挪一圈了,雖然走路的姿態令人不敢恭維,但是對一個坐了很多年的人來說,能站立起來行走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情。


    懷府老太太癱瘓多年後康複的消息,在安平府的權勢富貴圈中傳開後,吸引來了一個人,便是當今皇上的三皇叔延慶老王爺朱瑾堂的王妃竇氏。


    老王妃跟老太太患的是一樣的毛病,三年前徹底不能行走,癱瘓在床。京城的冬天濕寒難耐,老王妃便來到相對比較幹暖的安平府別苑休養過冬。


    那日上午,樂以珍用過早飯後,見外麵晨陽煦暖,便讓定兒將躺椅擺到院子裏,她自己拿一本書,坐到院子當間兒邊看書邊曬太陽。


    因為她身子越來越重。老太太特許她不用按時辰晨昏定醒。愛動地時候過去一趟就行。不愛動就在自己屋裏養著。因此那日上午她沒有去德光院請安。


    可是書沒看幾頁。墜兒便從院門外走了進來。走到樂以珍麵前福禮說道:“姨娘。延慶王妃過府來了。點名要見你呢。老太太讓你這就過去。”


    因為之前那位朱璉廣給鬧地。樂以珍使終提著一顆心。現在對“王爺”“王妃”之類地字眼兒特別敏感。下意識地問一句:“王妃見我做什麽?”


    “老王妃跟咱們老太太是一個毛病。聽說你那藥酒管用。想找你去討教討教。”墜兒如實稟道。


    樂以珍這才放了心。回屋換好了衣服。由定兒扶著往榮壽堂而去。


    進了正門。迎麵便看到老太太和沈夫人一左一右陪座在下首。上方正座端坐著一位老婦人。圓團臉兒。頭上勒一條銀絲嵌綠鬆石地抹額。穿一身銀青色暗紋福字團花對襟地襖裙。這樣地一身便裝。卻絲毫不影響她散發出雍容沉練地氣場來。雖然臉上皺紋橫生。但從眉目口鼻地輪廓之間。可以想象出她年輕時地端莊秀麗來。


    樂以珍心知這便是延慶王妃,便掙脫了定兒的手,趨向前去跪下:“奴婢給王妃殿下請安。”


    “哎喲喲!快扶起來!剛才老夫人和夫人跪拜,我就說我一大清早的來討人嫌了。如今來了一個有身子的,可不敢再讓你跪了,罪過罪過。”竇王妃的聲音不徐不急,字字韻正腕圓,客氣卻不謙虛,一副皇家人的作派。


    她說話的當口,樂以珍已經叩完了三個頭,有竇王妃的侍女親自過來扶了她起身,送她到沈夫人身邊坐下。


    “王妃何等尊榮的身份,降貴紆尊到我們家來,乃是我府上的榮幸。”老太太說著客氣的話。


    “老夫人客氣了。”王妃笑著應付一句,然後看向樂以珍說道:“珍丫頭出落得越發俊俏了。”


    樂以珍的心“嗖”地提到了嗓子眼兒!這可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剛剛聽墜兒說王妃要見她,她就想起自己這具身體的前任那顯赫有名的官方背景,心裏著實不安,眼下聽王妃這句話,顯然她們以前應該是見過的!


    樂以珍穩了穩心神,一頷首答道:“謝謝王妃誇獎,王妃也越來越福相了呢。”


    “哈哈…丫頭可真會說話,我那時見你,你才是五六歲的小丫頭呢,哪裏會記得我長什麽樣子?”竇王妃笑起來聲音清爽幹脆。


    五六歲的小丫頭?樂以珍剛剛提起來的心,略略地往下放了放,笑著應道:“換了別人興許我就記不得了,王妃那等耀華姿容,怕是誰見了也難輕易忘記的吧。”


    女人最愛聽這等馬屁之語,即便是老女人也不例外,竇王妃被誇得眉開眼笑,招手讓樂以珍到自己身邊坐下,對老太太和沈夫人說道:“這丫頭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當年在雲州也算是一笑傾城了,十一二歲的時候媒婆就搶上門兒去了,沒想到臨了卻便宜了你們家。”


    “是啊,我家裏頭這一大幫子的晚輩,難得有這麽一個出挑的人,人長得好不說,曉事通理,心思靈慧。我也很疼她呢。”老太太應和道。


    “珍兒。”沈夫人開口說道,“王妃的腿跟老太太是一個毛病,時日卻比老太太短,你那藥酒…你覺得可能管用嗎?”


    沈夫人這話問得謹慎,畢竟王妃不是普通身份,與其將來治不好或者治壞了惹麻煩,不如現在推掉來得穩妥。


    樂以珍想了一下說道:“這方子我隻見老太太用過,每個人都會有個體差異,因此王妃用過後的效果,我也不敢保證。不過這方子裏沒什麽烈性的藥,又隻是搽在腿上,倒是用不壞,所以王妃不妨一試。”


    竇王妃拉著樂以珍的手,笑眯眯地說道:“你肯讓給我這方子,我已經非常感激了,至於治不治得好,那也是看個人的造化。要是我有你們老太太那份好福氣自然最好,不管用我也不會怪你。”


    樂以珍謝過了,將籠在袖子裏的方紙拿出來,遞給竇王妃:“藥酒的泡製過程及用法我都寫在上麵呢,王妃命人照做就可以了。”


    竇王妃讓身邊的侍女接了收好,自己拉著樂以珍的手,又說了一會兒閑話,然後她突然說道:“老夫人、夫人,我與這丫頭的母親也算有幾分交情,心裏有些體己話想跟丫頭說,能不能讓我們單獨說會兒話呀?”


    老太太和沈夫人趕緊應著,退了出去。樂以珍卻再度心慌起來,一會兒她若是真問起來樂家的人和事,可讓她從何答起呢?


    樂以珍這邊緊張的手心冰涼,竇王妃握著她手已經感覺到了。待老太太和沈夫人攜懷府的丫頭們都退淨了,竇王妃鬆了樂以珍的手,神情不似相剛才那般熱絡,卻微笑著誇她道:“果然是一個聰明的丫頭,臨機應變得體,也不虧廣兒不顧自身安危,一心隻記掛著你。你不必害怕,雖然延慶王府與樂家並不相熟,可我也絕對不會有害你之心。我此次來呢,是受了廣兒之托,捎幾句給你。”


    樂以珍一聽她提朱璉廣,隻覺得一陣目眩頭昏,有幾根神經在悄然崩潰!她剛才來的時候還奇怪呢,平時也沒聽說懷府與延慶王府有什麽交情,王妃討藥酒的話,派個人來就行了,還至於她拖著半殘的身體親自跑一趟嗎?卻原來她是受人所托!


    見樂以珍瞪著張惶的眸子不說話,王妃放柔了聲音說道:“你放心,廣兒如今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不方便現身。那孩子是我從小當親兒子養大的,不管他做了什麽錯事,也不管誰拋棄他,我都會永遠心疼著他。若不是因為他抵死也要見你一麵,我也不會冒這個險來找你。”


    見…見麵?樂以珍更加驚愕了,他抵死要見她?她可是抵死也不想見他的!她舔舔嘴唇,鎮靜一下後,開口說道:“王妃看我現在這情形,方便出府見人嗎?”


    竇王妃看了一眼她的懷有八個月身孕的大肚皮,歎了一口氣說道:“唉!可憐的孩子…若不出那件事,說不得現在你就要喊我一聲皇嬸了,如今卻淪落至此,也難怪廣兒心裏愧疚…那你心裏到底是怎麽個想法?能跟我說說嗎?”


    樂以珍認真地想了想,慎重地開口說道:“請王妃回去轉告浩王,讓他以保重安全為要,不要總是牽掛著我。如今的樂以珍已經不是一年前的樂以珍了,我現在這身份地位,要離開懷府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更何況我還有了寶寶,因為這孩子,我以後怕也要在這府裏紮下根去了。況且如今朝廷的人遍尋他不著,已經開始盯上我了,前一陣子總督沈大夫親自來盤問過我呢,我去見他,無異於暴露了他的行藏,給他惹了禍端。所以…讓他忘記我吧。”


    王妃一聽沈同達來找過她,頓時變了臉色:“我就說他現在保自己的命要緊,他偏偏不聽,發了瘋一樣要見你。如今看來,還是你考慮得周全。你放心,你的這番話,我會轉述給他聽,希望能安撫得住他吧。嗨!這可真是…”


    話題說到這裏,竇王妃也沒有心情閑扯了,囑咐過樂以珍對今日之事保密後,匆匆地起身告別,回府去了。


    樂以珍將這一場陣仗應付下來,渾身虛脫冒汗,向老太太和太太告了退,回群芳院去了。卻不想剛邁進自己的院子,就看到懷遠駒坐在院子裏的那張躺椅上,手裏很無聊地翻著她清早看過的那本書,顯然是在等她回來。


    “你回來了?進屋吧,我有話問你。”懷遠駒抬眼看到她後,先就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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