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孔達熱情善談,右辭不是拘謹之人。水喬幽這邊四人,她少言寡語,廖雲崖話也不是特別多,唐複最近還是不太敢說話,相較之前安靜了不少,可吳江豪爽,見識又廣,這種場合,他一個頂四個。有他們三人,席間並未冷場。


    孔達和右辭被吳江描述的江湖吸引,心思都落在了這上麵,並未過多詢問他們的行程,現場氣氛很是融洽。


    水喬幽以茶代酒,端著茶杯靜靜聽著他們聊天。


    唐複的風寒還沒好徹底,麵容有些憔悴,打著精神聽著,眼裏偶爾會流露出向往,看得出來他還是和之前一樣,對他們聊的那些很感興趣,人還是以前那個不諳世事的少年。


    這場接風宴辦的可以說是賓主盡歡,幾人坐了近兩個時辰,也沒覺得枯燥。分別時孔達還對他們戀戀不舍,想再多聽點江湖趣事。


    孔達和右辭都是性情中人,希望他們可以在鹽奇再多待幾日,這樣他二人就可以帶他們去領略鹽奇的風土人情。


    他們都是有公職在身的人,並不是時時都有空閑。話是這麽說,之後三日水喬幽幾人仍舊沒有離開,他們卻都脫不開身來盡地主之誼。


    他們忙,水喬幽也沒去煩擾過他們,四人一直都在客棧待著。


    第三日晚上,水喬幽幾人在樓下吃了東西上樓。水喬幽的房間最遠,她剛點燃燈,外麵響起敲門聲。


    夥計在外麵告知給她送了新的茶來。


    水喬幽前去開門,捧著托盤的夥計陌生又眼熟,往門邊側了點。


    時禮見她麵無意外,端著托盤進門。


    水喬幽看了眼外麵,見外麵無人,也沒關門,隻是走到了靠裏一點的位置。


    時禮放下托盤,先給水喬幽行了禮,“水姑娘。”


    水喬幽回了他一禮,“時護衛。”


    “感謝姑娘還記得在下。”時禮見她還記得自己,並不多說不必要的,先告訴她,“公子沒來鹽城。”


    水喬幽沒問楚默離,聽著也沒多嘴。


    時禮不用她問,便與她說明了來意,“您明日就可離開鹽城,繼續向南,明晚,公子會在你們之前留宿過的那座佛寺等您。”


    聽到楚默離已經再次南下,水喬幽神色不改。


    她態度很好,“好的。多謝時護衛前來告知。”


    “姑娘客氣。”


    時禮話已帶到,不再多留,拿起托盤,退了出去,順便給水喬幽關上房門。


    他很快離開客棧,外麵無人注意到他來過此處。


    水喬幽提起時禮送來的熱茶給自己倒了一杯,端著茶杯慢慢抿了一口,她想起之前在歸安看到的那個背影,知道了那股眼熟來自何處。


    那個擅長追蹤之術的柳家小姑娘。


    雖然一直都在客棧閑著,但是習慣早起的幾人都起得早。


    水喬幽和廖、吳二人,每日早晚都會去樓下一起用飯。


    水喬幽此趟出門,帶了兩身男裝。她換了身男裝出門,沒去敲他們的房門,先去了樓下。


    她剛到樓下觀棋下來給夙沙月明準備早飯,水喬幽得知他已醒了,又回了樓上去和夙沙月明辭行。


    夙沙月明找了幾日都沒有打聽到他弟弟的消息,正厭怏怏的坐在房裏發呆。


    第一次見到水喬幽穿男裝,他差點以為她是走錯了門。


    再仔細一看,他才認出她來。


    他聽水喬幽說明了來意,關心了一句,“你們的麻煩可解決了?”


    水喬幽沒有隱瞞,“沒有。”


    “這一路,還會有危險?”


    “應當是。”


    夙沙月明沉吟片刻,“那我和你們一起走。”


    水喬幽倒沒有想到,他會說的如此幹脆。


    “那個臭小子應是不在這裏,我再找下去也無用。不如和你們一起走,先去鳳仙看看,路上雙方也可有個照應。”


    夙沙月明為人敞亮,他這樣說了,水喬幽似乎沒有拒絕的道理。


    “公子不覺我們給你添麻煩就好。”


    夙沙月明心態很好,“無礙,有麻煩,這一路也可少了無趣。”


    水喬幽沒再拒絕,夙沙月明立馬吩咐觀棋收東西。


    水喬幽再去到樓下,廖雲崖和吳江已經下來。


    她告知他們今日出城,繼續往南,二人均無異議。


    至於唐複,他們願意送他前往鳳仙,他自然更不會有意見,其他的,他知趣地不多問。


    水喬幽在櫃上給右辭和孔達留了話,沒再和他們當麵辭行。


    路過之前楚默離遇襲的那段路時,水喬幽特意留心了周圍的動靜。


    不過,並未出現意外。


    一行人順利通過了那裏。


    這也讓他們在太陽還未落下時,到了那座佛寺。


    聽著佛寺悠長的鍾聲,水喬幽告知他們,這裏離下個鎮子還有很遠,提議去佛寺借宿。


    這個時節,此處入夜了還是有些冷。既無客棧可以投宿,他們這麽多人也不方便去附近人家打擾,有佛寺可以借宿,大家都沒有異議。


    一行人趕到佛寺,太陽剛好完全落下。


    寺裏香客已經走完,沙彌正準備關門,聽說他們來意,回去問了人後重新返回,同意了他們的請求。


    水喬幽認出,開門的還是上次那個小沙彌。


    他在門口沒和她說什麽,好似是沒記起她。


    經過朝廷整頓,這座佛寺的僧人少了許多,空出的廂房也多了。


    小沙彌給他們安排了幾間房,水喬幽選了那間沒和其他房間連在一起的房間。


    那間房位置有點偏遠,小沙彌多送了她一段。到了房間門口,小沙彌同她說道:“上次與施主一起來的那位施主,今日也住在寺裏,他住的還是先前那間廂房。”


    水喬幽住的房裏後麵有扇窗戶,她很快吹了燈,和衣在榻上休息。過了兩個時辰,其他的房間都熄了燈,外麵寂靜無聲,她起身下榻,動作輕快地翻出了窗戶。


    這麽晚了,楚默離的房間裏還亮著燈。


    在外麵守夜的人換成了時禮,以前最常跟著他的夙秋不見蹤影。


    時禮看到水喬幽過來,抬手給她見禮,“公子正在裏麵等您。”


    他伸出手做請,示意她自己敲門。


    水喬幽邁上台階,時禮沒有跟著。


    她輕輕叩響房門,裏麵很快傳來清明的聲音。


    “進。”


    門沒有栓,水喬幽自己推門進入,一眼就看到坐在左手邊窗戶前看書的人。


    門一開,一股寒風擠入,楚默離沒束的頭發被吹動。


    楚默離放下書,看了過來。


    水喬幽瞧見他被吹動的發絲,將門給掩上。


    她稍垂視線,走過去,恭敬行禮,“公子。”


    楚默離抬手免了,“坐。”


    水喬幽沒動,遞上手裏的匣子,“今日特來向公子請罪,不敢逾矩。”


    楚默離打量著她,眼尾多了一抹不明顯的笑意,他沒接匣子,“這並不衝突。”


    楚默離這人說話一直都情緒穩定,讓人聽著很是舒服,也無法讓人知道他心中到底如何做想。


    水喬幽習慣性地不抬頭看他,“謝公子信任。”


    楚默離聽她這話,眼裏的笑意深了些許。


    怎麽會有人認為她這人不聰慧。


    他們認識以來,似乎多是楚默離給水喬幽倒茶,她從沒有覺得惶恐之類的,次數多了,楚默離也習慣了。


    房間裏沒有擺放炭火,楚默離看她穿得單薄,提過一旁的茶壺倒了杯熱茶,放到自己對麵,用眼神示意她坐下說話。


    這一次,水喬幽沒有拒絕,同他隔著同一張茶幾,在他對麵坐下,將匣子放在他麵前,謝過他的茶。


    楚默離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怎麽知道,我會來淮北?”


    水喬幽端端正正坐著,沒有動茶,聽後過了一息回道:“我相信您必定會派人過來找我。”


    柳家那個小姑娘比他們還先到了歸安,可見這藏寶圖一直都沒脫離他的掌控。


    楚默離拿茶杯的動作微不可見地緩了須臾。


    水喬幽主動道:“公子所有想要了解之處,我定知無不言。”


    楚默離動作優雅地抿了一口茶。


    水喬幽瞧著他修長的手指,又道:“或者公子若是願意聽,我亦可給您講述事情始末。”


    楚默離輕聲發出一個字,“嗯。”


    水喬幽會意,沒有隱瞞,簡潔明了給他說了起來。


    從頭講到尾,沒過半盞茶,該說的重點她都沒落。


    楚默離聽完,手指在茶杯上摩挲了片刻,“那唐複所說,你認為是真是假?”


    水喬幽視線抬起來一點,“那位女子,不是您安排的?”


    唐複說他是在靠近白芳的地方遇到的她,他上次去原陽,應該就是和此事有關。


    楚默離沒有瞞她,“那人是紅綺,她失蹤了。”


    紅綺。


    上次在歸安刺殺他的那個人。


    “她真的是閆家的人?”


    “她是閆家家主的私生女。”


    “她是在白芳失蹤的?”


    楚默離輕輕點頭。


    那就是說這人是在遇到唐複祖孫之後失蹤的。


    就是她是主動失蹤的還是被動失蹤的,暫時還未可知。


    “公子是何時知道匣子到了唐複祖孫二人手裏?”


    “匣子上經過柳家特殊處理,想要找到它並不難。”


    原來如此。


    她不用問也知道楚默離定然已經讓人查過唐複這人。


    “公子沒有查出唐複祖孫二人有問題?”


    “確實如此。”


    水喬幽思忖許久,客觀道:“他看著不像說謊。”


    危急的情況下,人出於求生的本能,可以暴露很多謊言。


    在歸安城外,唐複麵臨幾次危險,臨近死亡,都沒有露出異樣,他的害怕和恐懼都很真實。


    楚默離聽出她這個說法的奇妙之處,心中有了數。


    楚默離問起了她這幾日在鹽奇的事,“你在鹽奇這幾日,沒有其他異常?”


    “沒有。”


    楚默離垂眸思索,沒再問話。


    水喬幽等了一會,自己問道:“接下來,公子需要我如何做?”


    楚默離放下茶杯,將匣子推到她麵前,“你和會友鏢局將人繼續送往鳳仙,可否?”


    這事哪裏還有她選擇的餘地。


    “公子之命,自當遵從。”


    楚默離亦習慣了她的知禮守禮,他不再留她,“時辰已經不早,早些回去休息吧。”


    夙沙月明的事情,他沒提起,水喬幽也沒說。


    其他的事,他不說,她亦不多問。


    她起身,朝他鄭重行了一禮,“我代廖鏢頭和吳大哥謝公子能夠明察,給了他們一次機會。”


    楚默離抬起視線看向她,“……以前我在你眼裏,難道是草菅人命之人?”


    水喬幽麵上鄭重,應答如流,“公子在萬民眼裏,向來都是愛民如子。”


    楚默離想看清她的神情,可惜她的臉被她的手給擋住了。


    兩人這樣處了片刻,楚默離沒再去想她的神情如何,“回吧。”


    水喬幽退了出去,直到出了房門她才抬起目光。


    楚默離看著她將門關上,發出了一聲輕笑。


    一晚上讓她說這麽多恭維話,真是難為她了。


    時禮和夙秋不同,為人謙遜,做事麵麵俱到,見到水喬幽出來,恭敬地將她送出了院子。


    送走水喬幽,他去楚默離房裏複命。


    “公子,水姑娘回去了,其他人並無異常。”


    楚默離還坐在原地,“嗯。”


    他想著水喬幽先前說的在鹽奇的事,站起身來,吩咐道:“讓人去鹽奇,查一下在客棧偶遇她的那兩個人。再查一下鳳仙長汀街上,是否有姓戶曹的人家,若是有過,找街坊四鄰打聽一二。”


    時禮領命,“是。”


    他看出楚默離今晚心情好像不錯,沒有立即走,問出了心中疑惑,“公子,這是相信水姑娘是意外卷入此事的?”


    楚默離沒有做聲,算是默認。


    時禮想著楚默離之前在臨淵城對水喬幽的態度,更不解了,“不知公子,為何這般相信水姑娘?”


    他並不是質疑楚默離的判斷,隻是他如此信任一個人,實在是少見。


    楚默離背對著他,嘴角微微揚起,“以她的能力,她若真有那些心思,東西早就如紅綺一般,失了蹤跡。”


    時禮出了門,被外麵的冷風一吹,醍醐灌頂。


    公子這不是相信水姑娘這個人。


    他是相信她的能力。


    想到這,他想起上次自己派去的人跟丟紅綺一事,又有些羞愧。


    盡管天色已晚,他還是先去將楚默離吩咐的事處理了,不敢再出紕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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