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凝在眶中,越積越多,終於順著臉龐流下來。


    引河畫舫中,抱著自己珍貴的琵琶獨自悶悶不樂,幺妹抹一把臉,不清楚自己為什麽忽而就掉淚了。


    “沒出息,又要給明月瞧不起了。”


    幺妹還記得這冬明月因為看著她一蹶不振的樣子而難得一回大雷霆的事,話說給一向對人對事都冷漠疏離的明月這樣當麵痛罵,是一件會委屈但又有點感到安慰的事情。想著想著就莫名地悲傷,她原是不想來的,比起在這裏看著一群女人勾心鬥角爭什麽花魁,再讓一圈圈男人們圍住像看耍猴一樣看,她可更希望安分待在樓裏,照顧自己的師傅。


    眼盼著春去夏又來,大夫說現在皇城因戰事被迫關緊城門,珍貴的藥材一天天減少下去,隻希望戰事快快結束,讓外麵的物資得以運送進來,赭師流嵐的病拖不得,要用的樓裏還儲存一些,但總有用光的一日。幺妹悄然又念起另一個同樣重病臥床的人,卿鴻啊,這個書呆子也不知道是得了什麽急病,宮中都派出了最好的禦醫,怎麽還不見好轉,卿家府上愁雲籠罩,任是幺妹不信,也隱隱地想到自己莫非該那克親克夫的命。


    “胭脂愛鬥就鬥,我是要回樓去的,反正有沒有我都沒關係。”


    樓裏很多人都走了,如今隻剩下胭脂這個一起成長的伴兒,幺妹以前對胭脂有偏見,現在也淡了,隻要人還在,鬥一下嘴什麽的也無妨,如意和明月都眨眼就沒了人影,這個世道太涼薄冷酷,像胭脂這種最多隻算是自私一些,可到底還是姐妹一場。說完幺妹便猶豫起來瞥看船頭,煙柳閣那頭牌什麽如師的,未語竟先嚶然低泣,那柔弱可憐兮兮的模樣還以為誰在欺負她,幺妹看胭脂沒有什麽表情,約莫也是看出那個如師在耍花樣,隻是等著見招拆招。(.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這種裝模作的家夥最可憎!”心裏對煙柳閣的印象再差下幾分,幺妹終是看著胭脂也順眼起來了吟片刻還是老實坐回去,胭脂也是常幹陰損的人物真不怕會見著她會吃虧,但以防萬一,幺妹這樣告訴自己,她為了千疊樓的名聲,姑且勉強陪著胭脂看下去吧。


    紗簾早給她撕爛了悶地坐在畫舫內,一望就望到對麵畫舫同樣坐內裏的家夥個滿臉絡腮胡的男人和一個裝束打扮都奇異的女人。


    至於頭還坐著站著的人物幺妹直覺忽視掉了,她瞧到摩婭公主手邊腰間的鞭子,就像看到一個仇人似的。


    惡狠狠地<過去。幺妹見那滿臉絡腮胡地難惹還居然對她這裏看過來―――還笑!


    煙柳:地畫舫上有男人。還不像是樂師男仆一類地家夥。說到此時幺妹再想起以前跟著卿鴻以及如意一起出去時候見過懷瑞之笑著登上了同樣屬於煙柳閣地畫舫準抑或是確定。當時畫舫上地就是那個如師家青樓地人就是不檢點。齷齪朊髒!


    笑什麽笑們好看……幺妹冷笑幾聲。四目相對張嘴就給對船地他們瞧清了。通過她地唇形讀出她言下之意。


    滿臉絡腮胡地男子打扮更像是北辰那邊地。對南江大敵幺妹更沒有好臉色。如果沒有北辰在邊境搗亂。京都皇城就不會陷入這種外人進不來裏麵地人出不去地尷尬境況。全部都要怪北辰。恨死北辰了……脾氣上來地幺妹還忘記了片刻前對麵那個可能來自北辰地落腮胡男子說過地話。


    什麽赫連。坐煙柳閣船上地家夥。天怪他叫赫連。就是赫不連都不行!


    懷中地<孜孜不倦地汲取著她地體溫。幺妹以前彈不出纏綿多情地音色。赭師師傅就說是她沒有經曆過。待滄桑過嚐遍。她自會無師自通曉得那些悲曲琴譜上記下地深刻。“霓裳”是這<地名。白藏縞衣舞。顥氣霓裳呈。赭師一直期盼著。能從幺妹手中聽到最輕乎多變地樂聲。好像天下所有師傅一樣。期望自己徒兒能青出於藍。


    風渡引河,涼入心尖,幺妹瑟縮一下,陡然不安地惦記起那樓中人來。


    《黃鳥》我一直沒能彈好,這次回去就再好好練一下,彈給赭師師傅聽吧,師傅定然會高興的。


    她這樣想著,但內心還是莫名地排斥,暖光斜斜照映下來打到河水麵,透亮清澈一片金黃,日光下徹,影布水上,魚兒成群浮出來吻著那些被在水麵漂著的花瓣兒,魚鱗反射出冷冷的幽光,此景忽令她感到淒神寒骨,悄愴幽邃。


    赭師以前教導幺妹和如意二人,可曾說過,《黃鳥》此曲古代是人們創之紀念那些被某朝暴君欺壓的無辜百姓,寫的是活人殉葬淒慘場麵,控訴天地不公無情當道,為死去


    喊伸冤,有人哀之甚,便將此編成詩歌記入樂府百…這一曲是喪頌。


    師傅會高興的……


    到最後,幺妹也不確定了。


    …………


    如師默默哭了一陣,等到岸邊的人們都著急了,她才稍稍止住,拿出含香手絹擦拭淚珠,表情是我見猶憐,叫誰都不忍心話說重了去責怪。“千疊樓的前輩們千萬莫見怪,全是如師的錯便是了,如師先前一直仰慕著千疊樓裏的姐姐們,三番幾次奢望能約得姐姐們一聚互訴心腸,可惜一直未能如願,現還是如師第一次正式跟姐姐們碰麵,實在,實在……”


    她哭完就笑,含羞猶怯地看人,恭恭敬敬地朝人欠身一禮,那神情還是由衷歡喜。“如師無德無能,正如先前的幺妹姐姐所言,如師這點粗淺學識與才藝實在是配不上花魁之名,斷然與姐姐們爭不了,如師甘言退出。”


    覺得有意思,胭半眯眼兒,掩嘴而笑道:“如師妹妹何出此言呢,花魁素來是由京都皇城的人們選出來,不是你我可輕易一句就說算了,莫說妹妹你有資格去爭,就是現在引河上每一隻畫舫上的人兒,無論私家官家,隻要敢於獻藝人前,一展才貌,誰能道不行呢?金箔掐花多少,就好似紅綃纏頭,要知道我們是妓家藝人,不是名媛佳麗,看客喜歡的是花柳桃紅,抑或是陽春白雪,都由不得我們做主,最後幸運兒為誰都無妨,我們做好準備必會送上祝語。”


    瞧熱鬧的人們起先還替柳閣忿忿報不平,說千疊樓樓大壓人,以官家身份欺辱私家班子的俏人兒,峰回路轉看著胭脂和如師一個一口仰慕一口妹妹的,都有點傻眼,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茫然。佳人身姿美煞,看客已是醉眼迷離,心扉蕩漾,隻見煙柳閣的如師麗容生輝,水樣眸子漾起醉人光亮,標韻含嬌,竟是歡喜無比地激動接了話就說道:“姐姐所想與如師的,是不謀而合!”


    “那就是有緣”麵容嬌豔似花開,胭脂款步姍姍,含笑頷,麵上輕紗也隨之輕輕地蕩,她柔柔地朝如師一笑,轉而就看向在場的各人。“之前多有得罪之處,泠女就此代千疊樓向大家來賠不是,我們樓的幺妹多衝動,性子雖是這樣,但還要大家包涵,若有一日有機會泠女定必讓姚明替大家彈奏一曲,以示誠意,千疊樓是教坊地方,我們頂著官家名頭來爭此花魁想來已對他人很是不公,實在無奈何,先前一躲再躲不願示人,是我們考慮失當了,想想實在無臉麵見父老鄉親你們。”她誠懇地說道,高貴人善於禮節,低賤人心硬肚大,向來憤怒、驕傲和嫉妒乃人遭殃之禍根,她這樣擺出來娓娓地說了,倒顯然千疊樓光明正大,胸襟廣闊,叫那些剛才甩手砸石子的人們直麵她的坦誠真摯之餘,不禁地存了一絲悔意,哪年選花魁會出這種荒唐事,剛才他們真是太衝動了。


    都是不幸淪落風塵,何為難人家呢?


    赧然,有人快人快語,窘迫難堪地澀聲說道:“泠女你也無需這樣說,你們千疊樓……唉!我們還以為你們丟了兩位貴篁有點沮喪了,失望之餘才這樣逼你們出來,這個不好說,真是給豬油蒙心了,要不誰也別怪誰了吧……”說著見胭脂臉上神色一黯,那人一愣,然後哦一聲恍然大悟,然後恨不得扇自己幾巴掌――――對啊,人家千疊樓失去了兩位貴篁了,就不許人間愛躲在畫舫裏麵緬懷傷心一下嗎。


    “多謝這位哥,是泠女失去恩師,有點觸景傷情,給大家添麻煩了。”胭脂斂起了微笑,難受起來,有點局促的樣子,半晌還是垂小聲說道,可說都聽出她在強忍哽咽。“泠女隻要想到師傅四年前也是在同樣的引河上乘著畫舫,一舉奪得花魁的,就不由心酸起來,師傅……人都不在了。”


    美人哭梨花帶雨,跟如師哭得惹人愛不同,泠女顧胭脂幽幽地安靜站在那兒,低頭垂淚,畫麵更令人頓覺口中苦澀,心頭沉重。


    此時才有人猛地想起來,那被抬著回千疊樓的貴篁官妓,也就是“長袖善舞”綣玉棠除了是四年前的花中之魁,還是泠女顧胭脂的授藝恩師呢,眾人屏住呼吸,那說話的男子更是鐵青著臉了,當人麵兒上提死去的人,光天化日之下明擺著,這才是欺辱啊。


    世上最教人惘然加扼腕歎息的,是人之終也。


    回眸迎著看到人們愧疚的表情,如師她目光閃爍,眉間似蹙,麵露難色。


    千疊樓麽,也就這點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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