螣蛇驟然擰轉,碩大蛇頭微弓,直直凝望門外之人,隻見鬥笠劍客拉著一個少女,身後跟著一位女冠,他雙眸冷峻,掃了眼陸英和東宮若疏,最後落回到螣蛇身上。


    陸英看見他,先是愕然,而後看見白衣女冠,便回過神來。


    看來是太華神女請動了這位西廠千戶。


    螣蛇嘶嘶地吐舌,與陳易對視了一會後,再將目光落在殷聽雪身上。


    殷聽雪往陳易身後縮了縮,她不喜歡蛇。


    “果然是她。”


    螣蛇的嗓音若有所思。


    陳易挑眉問道:“哦,你認得?”


    “我隻是見過她母親。”螣蛇說完之後,神色幾分猙獰,亦有幾分喜悅,“倒是沒想到竟然真有人把她帶來了,真是大功德一件,有朝一日,我定能歸於八部天龍之列。”


    螣蛇壓抑不住地興奮。


    這話尋常的凡夫俗子無法理解,但落在殷惟郢耳內,卻能明白其中根由。


    她從師傅玉真元君那裏聽說過襄王女是天耳通,而有神通者出身大抵不凡,想來襄王女與釋門關聯頗大。


    青樓女子有樂從良、平從良、苦從良之分,對於山精野怪而言,亦有上中下的出路之選,若螣蛇有朝一日能將她獻於靈山,以其中功德,便足以名列八部天龍,做釋門的護法神,無疑是上上之選。


    對於螣蛇來說,殷聽雪的出現,簡直是個驚喜。


    所以它才將他們一路暢通無阻地放了上來。


    陳易摸了摸少女的腦袋,叫她躲到一邊去,後者乖巧地點頭,一點異議也沒有,小步小步地走到了藏經閣的牆角。


    螣蛇看見這一幕,反而道:“謝謝…”


    陳易沒有回答。


    而螣蛇已然暴起,漆黑的蛇身如蛟龍出海,撞得四方裂空作響,隨之而來的,是那半句言語“謝謝你護一路的周全”。


    蛇尾橫掃而出,如小山般橫推而來,勢不可擋。


    這頭擅引人驚恐怖畏的螣蛇,竟要與肉身手段將鬥笠劍客強壓。


    蛇修千年成螣!其肉身橫練,千年積累,便駭然至極。


    嗆——


    背後長劍出鞘,隻落陳易之手。


    懷中赤金舍利子外顯佛光,陳易提劍直刺而去。


    沛然氣機震蕩開來,伴隨佛光顯化,手中三尺後康劍天然鋒芒內斂,但這一劍出鞘,如雷霆之震,迎麵直撞蛇尾。


    轟然一聲,整座藏經閣都在隱隱震蕩。


    蛇尾被反震開來,橫撞在地,震起圈圈塵浪,螣蛇麵目多了幾分猙獰。


    隻見堅韌的鱗片碎了開來,鮮紅的蛇血流出。


    而陳易也同樣震得連退數步,手臂震蕩。


    “好一劍,好一劍,是我小覷了你。”螣蛇陰冷道。


    一旁觀戰的陸英看著那一劍而出,驚覺其中路數,冒起冷汗。


    那是…寅哉劍?好像又有些不一樣……


    但…他是怎麽學會這一劍的?!


    陸英的腦海裏逐漸浮現出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身影。


    螣蛇嗅到的怖畏之味,它舌尖嘶嘶道:


    “既然無法以肉身壓伱,那我唯有盡出全力。”


    在話音還未落下之際,殷惟郢已手持雷符,一道粗壯的玄雷驟然而出,破空而去。


    雷鳴震響,擊在蛇鱗之上,轟鳴聲濺起黑煙,螣蛇雙目通紅,嘶吼一聲,隨後周遭凝聚起濃鬱霧氣。


    整座藏經閣頂層都迷蒙一片,陰煞之氣重重席卷,像是一浪疊上一浪,先是凝聚成一點,而後猛地向外推開。


    “不好,是妖法!”


    殷惟郢急聲說著,雙腳已踏起罡步。


    而陰煞之氣中,似有一張張人臉浮現,這些人臉大抵稚嫩而扭曲,儼然如同未出世的嬰兒,光是目視,便讓人極其駭然。


    陳易身上泛起佛光,而先前見識到佛光的螣蛇早有準備,它蛇口誦咒,一尊被符咒遮蔽麵目的天鼓雷音佛再度出現。


    藏經閣內響起扭曲鼓音,似梵而非梵,深紫的光芒隨之蔓延開來,竟瞬間壓勝住了赤金舍利子的佛光。


    陳易皺緊眉頭,提劍企圖破去妖霧,可霧氣卻越來越濃,越來越多。


    一種無形的擠壓感由外而內地襲來,耳畔能聽見雜亂的哀鳴哭號,合歡宗成千上萬的未出世嬰孩的怖畏,竟瞬間席卷心神。


    殷惟郢口誦清心咒,勉強維持住心神不搖曳,而她看見在濃霧之中,螣蛇驟然現身,龐大的蛇尾朝陳易狠狠掃去。


    轟!


    陳易硬生生吃下這擊,身影倒飛出去,嘴角泛起絲絲鮮血。


    陳易抹去鮮血,而螣蛇身影又沒入妖霧之中,隻留下獰笑的麵容,不知何時又來一擊。


    殷惟郢看著這一幕,莫名有些惶恐。


    連他也沒法對付這螣蛇?


    女冠心思百轉,片刻後便收攏驚愕。


    是了,他自然不行,縱奇遇頻出,到頭來也仍是凡夫俗子。


    心思安定,殷惟郢深吸一氣,莫名覺得陳易沒有那麽可怕了。


    而陳易卻側頭看向了另一邊。


    一路斬妖除魔所靠多是這赤金舍利子,如今被螣蛇以咒法壓勝,倒有點不習慣。


    所以,


    加點!


    陳易毫不猶豫,將三枚真元盡數灌注於麵前那虛幻大椿處!


    殷惟郢提劍掐訣,正欲再出一道雷符,以求勝機,卻忽然察覺到一陣磅礴元炁蕩起,將四方妖霧震開層層漣漪。


    女冠的眼睛慢慢瞪大,被眼前這一幕驚住。


    那人提著劍,衣袖飄忽,如洗滌玉髓般,不似方才那般凡俗,如似山上之人。


    而四周妖霧避之而不及!


    一刻之間,連破三境了?!


    女冠搖晃了下,一股絕望湧上心頭。


    哪怕天眼通也不帶這樣的呀!怎麽破境之勢比三個她加起來還要迅猛?


    須知太華山上,她早已是公認的天道之才,也正是有著這份天資憑依,她才會想修到金丹反殺陳易。


    可眼前的景象,卻給了她一次重擊。


    哪怕她修到了金丹,那時的他豈不是已經元嬰,甚至更高一層……


    完了,


    她好像要當一輩子的鼎爐了!


    而且,這一世甚至下一世都無法將他擺脫不知要給人當多少世的鼎爐


    刹那之間,她連繼續誦咒都忘了,麵如死灰,桃木劍垂落在地,無明覆蓋整座心湖。


    那一邊,奇毒燃燒竅穴的感觸湧起,陳易咬著牙硬挺著。


    而螣蛇忽見他氣勢如虹,一時竟也不敢輕舉妄動。


    它難以判斷,陳易是否在引它上鉤,生死隻在一瞬之間


    它蛇瞳凝住,接著嗅到了濃濃的怖畏。


    是誰?


    螣蛇轉過頭,妖霧之中看見了麵如死灰的女冠。


    心念落下,動作便起,螣蛇張開血盆大口,以鯨吸之法,貪婪攥取這份怖畏。


    本以為那人不好對付,不曾想這女冠竟有如此多的怖畏,簡直天助我也。


    螣蛇的身軀開始膨脹起來,越發腫大,眨眼之間已是原先三圈,蛇鱗漆黑似鐵。


    好精純的怖畏!


    還竟是世間少有的無明怖畏!


    螣蛇欣喜若狂,身軀不斷漲大,幾乎擠滿了整座藏經閣頂層。


    然而,它隱隱察覺到一絲不對。


    它的長勢並未停下,身軀仍在漲大,一些細碎的蛇鱗已經爆開,露出其中皮肉。


    一旦吸取人怖畏,就無法停止,螣蛇駭然地看著那女冠,驚覺她的無明怖畏……


    好似無窮無盡!


    她一個人的無明怖畏,為何竟有如此之多!


    到底誰是她的無明?怖畏如此龐大,她又是怎麽裝下的?!


    蛇鱗寸寸暴起,體內蛇膽漲得腫大,螣蛇痛苦地哀鳴起來,聲嘶力竭,山般的身軀撞得整棟藏經閣劇震。


    緊接著,轟地一聲,螣蛇蛇膽爆裂,整具身軀土崩瓦解!


    煙塵彌漫。


    陳易睜開眼,竅穴的灼痛終於被壓了下去,但就在他提起劍時,卻見滿地鮮血,以及巨大的蛇屍。


    他錯愕了下,忍不住疑惑。


    自己都還沒發力,這螣蛇怎麽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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