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英不明白,師尊為什麽要踏足這個籍籍無名的小村落。


    直到她看到有人招魂,又認出主招魂者是太華神女時,方才有了些許猜測。


    “師尊是在…送她一場悟道麽?”


    獨臂女子平淡道:


    “道是自己悟的,別人送不了。”


    陸英似懂非懂道:


    “反正師尊有在幫她吧,可是…為什麽要幫她?”


    周依棠抬眸眺望遠方,


    “斬一個人的三屍。”


    陸英聽到這話,不免愕然。


    問道求長生,斬三屍除九蟲從來都是長生大道,正因如此,往往要大費周章、精細布置,以及一絲不可或缺的頓悟,其中艱難可見一斑,所以道人往往自斬三屍。


    可師尊此舉不為自己,竟然是為了給別人斬三屍,陸英不免既好奇又困惑。


    “是誰…值得師尊這樣大費周章呢?”


    陸英問道。


    周依棠沒有回答。


    陸英更被勾起好奇,搖起了周依棠僅剩一隻的胳膊,問道:


    “是誰,是誰嗎?難道是之前那個人?”


    周依棠輕歎一口氣,摸了摸陸英的腦袋,


    “嗯。”


    “可為什麽?”


    “他惡念橫生,罪念極重。”


    陸英為之驚駭,照這麽一說,像這樣的人天打雷劈都不足為過,師尊竟要為他斬三屍。


    “其實,他又很善良,”


    周依棠眺望遠方,


    “隻是,他總把他的善良,藏在三魂七魄之下極深的地方。”


    隨後,她便不再開口,默默眺望。


    ……………………


    “放出兩條消息。”


    “什麽…”


    “西廠千戶查封玉秀莊,是為查相國大案。”


    陳易淡淡道。


    閔鳴聞言為之一頓,皺了皺那天然嫵媚的眉頭,她當然知曉相國大案的輕重,便問道:


    “你…想要人頭落地麽?”


    陳易聽到這女子直接的話,笑了起來道:


    “怎麽,不想我死?”


    閔鳴下意識想要否認,便聽到一句氣人的話。


    “也是…通房不願主子死,應該的。”


    清倌人兒蹙眉瞪他,她作怒的模樣不像閔寧般天公不作美要打雷,反而如水柔媚。


    片刻後,她緩和了臉色,柔聲道:


    “妾知道,你為閔寧去查了玉秀莊,她都給妾說了,千戶麵如虎狼,心又有百般柔腸。”


    “謬讚…”


    話還沒說完,陳易便捕捉到她嘴角笑意,回過味來,


    “你在罵我是衣冠禽獸?”


    “哪見有通房罵主子的呢,恭維都來不及呢。”


    閔鳴故作無辜女子道,半晌後她認真了些,問道:


    “你查相國案,是為了…我們麽?”


    陳易隨意道:


    “如果是呢?”


    閔鳴把臉湊近了些,嬌媚道:


    “真叫人感動,能受小女子一吻?”


    “不受,我跟閔寧說過,一年內不動你。”


    “妾願以身相許。”


    她貼近了些,陳易卻把她推開了。


    他冷笑道:


    “你想引我毀約,好讓閔寧對我失望?”


    閔鳴輕笑著反問:


    “怎麽不能是妾對千戶一見鍾情呢?”


    陳易明白她貼過來的心思,那是她對妹妹的一種保護。


    許是那一晚的寬容,讓這心思活絡的清倌捕捉到了自己的行事風格,在她眼裏,自己雖然禽獸了點,卻又好歹是個人,會因失約愧疚,會有惻隱之心,她眼下極盡誘惑,不過是為了獻身後能把自己的愧疚惻隱當作把柄,緊緊抓在手裏。


    閔鳴輕吐熱息,問道:


    “你真能忍得住?哪怕我再度上門?”


    陳易沒有回答。


    閔鳴忽然臉色一變,佯裝惶恐道:


    “千戶對女人沒反應吧?連百花樓頭牌都要不來!”


    陳易掃了她一眼。


    可她使勁地又說了一遍。


    陳易一把湊了上去,朝那能自個兒喂自個兒的地方狠狠捏了一把。


    閔鳴俏臉一白,隨後漲紅起來,慌慌張張地推開他,往後縮去。


    “講就天下無敵,幹就有心無力。”


    陳易做了個抓揉的手勢,調笑道。


    清倌女子紅得厲害,嘀咕道:


    “登徒子…有本事來真的,光說不做偽君子。”


    陳易隻是道:


    “我不急,反正你都是未過門的通房。”


    閔鳴整了整衣裳,緩和了下通紅的麵色,開口問道:


    “第二條消息是什麽?”


    “大虞黃龍三年十月三十一日…


    西廠千戶陳尊明,懸劍斬蛟龍。”


    ……………………


    茶館裏,到處在傳言一事。


    “聽說了嗎,那西廠千戶要懸劍斬蛟龍。”


    “怎麽沒聽說,到處都在傳,他一個錦衣衛,怎麽要把道士的活給幹了?這不是狗拿耗子嗎?他去斬蛟龍,要道士幹嘛?”


    “他前些日子查封玉秀莊,幾招就把馮家父子給敗了,放眼京城,也是武道裏有頭有臉的人物。”


    館內四處都是議論,對於陳易要斬蛟龍一事,幾乎沒多少人看好,畢竟是一遭狗拿耗子之事,即便真的能拿,也得大費功夫,更何況這條耗子不是普通的耗子,而是惡蛟。


    自蕩寇除魔日開始後,京北大江大漲三尺,弄翻了不知多少條漁船、貨船,甚至還把岸邊的樓房給淹塌了,鬧了這些災,蛟龍還沒現身過,大夥隻在水麵上偶爾看到蛟影,誰都不知道,蛟龍真正現身時,到底會鬧出什麽來。


    道士們並非全無反應,上清道的飛元真人曾親自出手,到河道源頭企圖封印蛟龍,據說一場惡戰之後,惡蛟一番傷筋動骨,可飛元真人卻更慘,道基受創,散走了五十年的修為。


    上清道修道有成的真人都無法封印蛟龍,那西廠千戶卻說要懸劍斬蛟龍,這誰能信?


    茶館廂房裏,頭頂蓮花冠的獨臂女子正一麵品茶,一麵翻看詩經,紙張平攤在麵前。


    陸英把碾好的茶粉放入茶盞,一麵注水,以茶筅擊拂,使之水乳交融,茶沫泛起,她點茶手法老道,是十足的點茶三昧手。


    相較於粗放的西晉熱愛泡茶即喝,大虞更像宋時興盛點茶,故此虞人常常貶罵西晉人為西北蠻子。


    而陸英眼下點茶,是為了周依棠一碗茶喝完後,能連著再喝一碗。


    “師尊,他怎麽要把你的活給幹了?”


    她一邊點茶,一邊問道。


    周依棠意欲蛟龍走水時斬蛟龍,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此事連寅劍山的一眾弟子們都並不知情,即便是陸英,也是這幾天才知曉。


    “不清楚。”


    周依棠沒有抬頭,而是專心於手中詩經。


    相較於周依棠的清冷,陸英卻是熱絡性子,她自顧自道:


    “他是個西廠千戶,沒人信他能斬蛟龍,估計那條惡蛟也不信,所以他放消息不僅不會打草驚蛇,還會讓那條惡蛟自滿輕敵,以為京裏已經無人能阻攔它走蛟化龍。”


    周依棠並無言語。


    陸英好奇地抬頭看向詩經掃了一眼。


    砰!


    周依棠闔上書,僅剩的手敲了她腦袋一下,


    “點茶。”


    陸英抱了下頭,撒嬌道:


    “隻是看一眼,而且師尊不是還沒喝完麽。”


    獨臂女子旋即一飲而盡,推碗到陸英麵前,


    “現在空了。”


    陸英一陣發愣,隨後不聲不響地接過茶碗,暗暗偷笑了下。


    剛才匆匆一瞥,自己發現師尊在看什麽詩了——那不是《葛生》嗎?


    自己也讀過,還記得裏麵最後兩句呢。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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