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生氣,語氣便不怎麽好,但修士並沒有不服氣,她隻是認真道:“我想吃桃子。”師兄聞此,更是怒不可遏:“觀中這麽多桃子,還填不飽你的肚子了?”修士固執道:“我就要吃那棵樹結出來的桃子。”“你!你你你!”師兄氣急敗壞地點了點她,甩袖而去。修士莫名地看著師兄氣衝衝的背影,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似乎不太懂,為何她隻是要吃桃子,師兄就這樣生氣。這呆氣當真是根深蒂固,多少世了,一點都不變。君瑤看了看蕭緣,無奈地搖了搖頭。鏡中的修士則回房好生修煉去了。她修煉也甚勤勉,據一名小童子稱,道人已是化神期的修為,這世上,人修與妖修全加起來,化神期修為的大能都不超過十名。按理說,道觀有這樣厲害的大能,前程無憂,縱然妖修與人修當真要戰,也不至於像那些小門小派那般無底氣。但觀主疼她,更希望她早些飛升,以免被卷入後,難以脫身。至於道觀前程如何,自還有他,與幾位師兄弟。接下去一月,修士就在房中苦修,連門都不曾出,觀主見此頗為欣慰,小師妹雖呆了些,到底還是明事理,靠得住的。誰知剛誇完她,她就背著她的古琴又去落伽山了。師兄氣得直跳腳,卻拿她沒辦法。這回來,桃樹長出了青嫩的小苗。修士見了,頗為欣喜。她問過花匠,桃核種下去,到長出樹苗,再到結出果子,至少需三年。三年久了點,她性子急,想要早些吃到桃子,便問了花匠是否有別的法子,可使果樹提早結果。花匠道,自是有的,若以靈氣孕育,果樹生靈,自然就生長得快了。修士今日來,便是要將靈氣澆灌給這棵小樹苗。她席地坐下,將古琴置於膝上,指尖在琴弦上撥動兩下,發出清冽的琴音。試過音色,修士合上眼,緩緩奏出一曲古曲。曲聲悠遠,意境浩渺,使人思緒高飛,胸口縱有積鬱之氣,也在這琴聲中洗滌一空了。蕭緣是仙人,能看到伴隨修士的琴聲,有一股靈氣源源不斷地朝小樹苗輸去。小樹苗在琴音中緩慢地生長,直到夜幕降臨,修士停下彈奏,小樹苗長高了一截,且嫩綠的葉上都浮動這一縷淡淡的靈氣,顯然,花匠之法奏效了。修士笑了笑,秀雅的麵容顯得十分歡快,與樹苗認真約定:“你多長一些,我一月後再來看你。”說罷,她便背起古琴,禦劍而去。修士是一個簡單的人,簡單的人做一件事,往往全神貫注。此後每隔一月,修士都會來看小樹苗,每回來都會彈上一段古琴,以靈氣澆灌桃樹。桃樹果然生長得極快,到冬日,已是一棵成年桃樹的大小,看這勢頭,想必來年,必能開花結果。修士很高興,眼眸中都是簡單明快的笑意,親自為桃樹鬆土,澆水,捉小蟲子,將它照顧得無微不至。哪怕知曉這是過往之事,君瑤的心緒都隨著修士的笑容,起伏不已。小老虎一點也不明白,為何修士吃了桃子,種了桃樹,阿瑤也不生氣,而她隻是偷吃了一回桃子,阿瑤就可生氣了,整整一月不曾理她。她偎在君瑤身旁,有些不開心道:“她要有一整棵樹的桃子吃了。”君瑤一直懸掛在嘴角的笑意因她這句話凝固,眼中浮現哀愁,輕輕地道:“她快要仙逝了。”她記得很清楚,那位澆灌她仙露的修士,是在她第一回 開花的時候,在她樹下,仙去的。小老虎“啊”了一聲,凝神望著鏡子,鏡中修士正自落伽山返回道觀。她養的桃樹長勢很好,修煉進展亦無不順,她無憂無慮的,小老虎看不出她為何就要仙逝了。不過看到下一幕,小老虎就明白了。人修與妖修那一場大戰,在這個冬日突然就爆發。起因是不周山下被發現了一瓶仙露,那仙露不知從何而來,卻有逆天神效,人獸草木得之,皆可增加萬年修為,對修煉大有助益。萬年修為,得之即可成仙的修士大有人在。一時間眾多人修與妖修皆去爭奪。起先還隻是私下爭端,後愈演愈烈,牽涉出別的事,竟將整個修仙界都牽連進去。到春日,人修與妖修集於不周山下混戰了一場。修士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小老虎從未見過這般慘烈的場麵,鏡中血肉橫飛,不知多少人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不周山是天地脊梁,天柱所在,人修與妖修鬥法,波及天柱,天柱動搖。天地間一片昏暗,顯出末日之相。若是天柱斷了,人間便會被洪水淹沒,人獸草木,全部都會葬身洪水中。修士見此,飛身趕往天柱,與幾位師兄一同,修補天柱。她耗盡大半靈氣,才將天柱勉強穩住。回頭再看,不周山上,活人已剩不下幾個,幾位師兄也因修補天柱之時,靈氣耗盡,傷及丹田而身殞。她也受了重傷,隻餘下一口氣,待欲療傷,才發現,天地間一縷靈氣也無,靈氣之源不知何時合上了。世上再無靈氣。沒了靈氣,如何修煉,如何療傷?修士呆愣在原地,但她竟不顯得有多悲傷與慌亂,愣了一會兒,她站起身,將幾位師兄安葬了,還不忘為他們立了墓碑。活下來的修士與妖修發覺靈氣沒了,他們變得與凡人一樣,驅不動寶物,使不了法術,全部陷入癲狂之中,唯有修士很是平靜。她提著劍,走出不周山。行至山下,忽見山道上落了一玉瓶,正是眾人爭得頭破血流的仙露。她看了那仙露半晌,彎身將它拾起,收入懷中。而後禦劍往落伽山去。至落伽山,靈氣恰好用盡。那一棵精心照料的桃樹開了花,滿樹繁花,甚是奪目。修士笑了一下,卻再沒有往日來此的歡快,她的眼中是悲傷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疼愛她的師兄們隕落了,一身修為蕩然無存,與成仙僅一步之遙,那一步也再也無法跨越。她取出玉瓶,將仙露澆灌在桃樹下。接著取出古琴,彈奏一曲。曲盡,琴弦斷。修士閉目仙去。這一世就結束了。小老虎呆了一會兒,抬頭與君瑤道:“真是慘。”君瑤點了點頭。小老虎又呆了一會兒,那個修士就是她,但她其實並沒有太多的共鳴,她隻是不由自主地掛念鏡中那棵桃樹,修士隕落了,桃樹就沒了人照料,不知能否過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