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幹脆將全郡官吏全部拿下,一並關押起來,命人分別訊問。一日之間東城郡大小官吏統統下了獄,動靜之大,舉城矚目,想必不出兩日,便可口耳相傳得人盡皆知了。除卻贓物,並未查出旁的,漢王也不灰心,晚間興高采烈地回了郡衙。王妃自內室走出來,見漢王回來,笑吟吟道:“殿下今日好生威風。”漢王開開心心的:“這下大家都知道,季溫所作所為,並非出於我的命令了。”她不在意聲名好壞,從前朝內外都稱她無能,她也不大去理會,卻偏生尤其在意那山間小村中一名垂垂老矣的老者,一名麵黃肌瘦的小兒如何看待她。又察覺王妃新換了衣衫,並非晨間所穿那一身,不由奇怪:“阿瑤,你出門去了?”王妃點頭,替漢王將長冠取下。漢王低首,待下了長冠,又問:“去了何處?”“獄中。”王妃答道。漢王雙目一亮,蹭到王妃身旁,伸手抱住她的手臂:“你審問季溫去了?”王妃看著她,笑而不語。漢王整個人都貼到王妃身上了,季溫自知罪無可赦,自不肯認罪,餘者大大小小一幹官吏皆是從犯,亦是一口咬定不知那數十萬兩白銀從何而來。盧尚書乃是刑部主官,自有一番審問犯人的看家本領,倒是真叫他問出兩個,卻都是小吏,隻知少許皮毛,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漢王原打算明日再審,但王妃去過了,必是有結果了。她不急著知曉結果,倒很好奇王妃是如何審問的,纏著王妃要知道。王妃叫她糾纏不過,隻得說了:“攝魂。”漢王呆了一呆,不大明白攝魂為何意,隻猜到大約是一種法術,又問:“如何攝魂?”王妃便與她描述一回,何為攝魂,又如何攝魂。漢王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方驚歎:“好厲害。”王妃留意她的神色,見她唯有讚歎欽佩,並無什麽懼怕忌憚,不禁摸了摸她的腦袋,當做一種獎勵。殿下從前那般怕妖,光是聽人在夜間說起鬼怪誌異都會嚇得不敢出聲,唯恐妖怪從故事中鑽出來捉了她去。可如今,聽她詳細描述起所謂的妖法,竟也不怕了。漢王被摸了腦袋,並不知是王妃獎勵她的,仍是十分滿足。她蹭在王妃身邊不肯走開,與王妃抱怨:“季溫到處與人說是受了我的指使。”王妃安慰道:“真是壞,殿下定要將他繩之以法。”漢王大受安慰,還要王妃親親抱抱。王妃一一都允了她,漢王歡喜,王妃很好,每日都好,但今日尤其好。她歪了歪身,枕在王妃膝上,聽她說自季溫那處問出了什麽來。盧尚書見搜出贓物來,很是鬆了口氣。到底有了收獲,來日回朝,若有大臣彈劾殿下功不飾過,陛下也可以瑕不掩瑜赦了漢王。誰知翌日漢王又令人往客舍中捉起人來。盧尚書覺得自己簡直操碎了心,原以為此來二郡,他名為副使,實為主事之人,漢王殿下從未領過什麽差使,當事事垂詢與他才是。誰知殿下很有主見,且行事還很霸道。捉拿罪首還說得過去,驚擾百姓便是罪過了。盧尚書急急忙忙趕到客舍,隻見客舍外圍滿了百姓,指指點點地看著。客舍門前站了兩隊禦林,漢王從中走出來,身後兩名甲士押著一名男子出來。男子約莫四十有餘,眉目精明,約莫是方才聒噪過了,此時口中塞著塊布,說不出話來,雙目圓瞠地瞪視著漢王。“殿下這是?”盧尚書問道。漢王答:“季溫心腹。”盧尚書驚駭:“殿下何以知曉?”昨日捉人、審問,他皆在,漢王知道的,他同樣耳聞目睹,卻從未聽過季溫有一心腹藏匿在城中。自是阿瑤告訴她的。漢王又得意又驕傲,可惜不能說與人聽。隻學著陛下高深莫測的模樣,與盧尚書微微笑了笑,帶了那心腹去審問。盧尚書大為驚異,隻覺奇得很,一路跟隨了去,親眼看著漢王從心腹身上搜出名錄與賬冊來。這是鐵證,季溫再抵賴不得,且有了這份名錄,一個從犯都跑不了。不止有東城郡,還有東安郡,漢王又派人往東安郡將與案官吏皆捉了來。大大小小的官吏捉了一撥又一撥,百姓這才相信漢王殿下是當真來查辦季溫的,一時間人人稱頌漢王賢明。證物有了,人犯也都捉了,接下去便是審問,錄供詞。盧尚書精明老辣,乃是此間能人,漢王跟著看了兩日,察覺自己幫不上忙,便不去了。她心中記掛著那個小山村。那日老翁說已有兩日無糧下鍋了,她留了少許銀錢,當能稍解燃眉之急,可村中其他百姓呢?也非隻這一村,郡中其餘百姓亦是如此,怕是還餓著肚子。季溫自百姓處盤剝來的銀錢自是要還之於民的,否則百姓何以度日?她與盧尚書商量了,幹脆分頭行動,盧尚書繼續審問人犯,她則去撫民。東城郡頗大,自不可能處處走遍,各縣縣令多半捉了,連主事之人都沒有,漢王幹脆一縣一縣地走,每至一縣,便邀了當地的裏正耆老來,按著季溫的賬冊,將銀錢還與他們,由他們再分與各自百姓。如此便不亂了。漢王極有耐心,事多瑣碎,她也不煩,裏正耆老許多連郡守都不曾見過,更不必說高高在上的親王,見了她戰戰兢兢,畢恭畢敬也好,好奇打量,挪不開眼也好,她都好聲好氣地說話,從不擺架子。有不懂處便問李舍人,李舍人雖在王府做一小小幕僚,可於政務上竟十分精通,人情世故更是嫻熟。大大小小的事,件件都處置得妥當。漢王深覺如此大才,留在她府中當真是埋沒了。撫民是自偏遠些的縣撫起的,一日馬不停蹄,能跑兩三處,待到最後一處,漢王令人分了銀錢,又問起當地詳情來,百姓過得如何,徭役可重,苛捐雜稅有沒有。裏正一一答了,漢王記在心上,不好的地方她都令人記下來,待回京呈稟陛下,許多事她做不了主,但陛下可以。她年紀小,生得又好看,眉目清秀,肌膚勝雪,耆老們見她不擺架子,漸漸也放開了,敢與她說上幾句。卻有一人一直低著頭,恨不得將自己淹沒在人群中,漢王好奇朝他打量,那人羞愧得麵色通紅,跪到地上,口稱有罪。竟是那日借宿那戶人家的男子。漢王自不會與他計較的,是季溫壞她名聲,百姓能知道什麽?澄清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