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白皙的小臉漲得通紅,顯是氣的,恨不得立即就到二郡,懲治那班沒良心的大臣才好。此番若不是朝廷及時知曉,指不定會釀成什麽大禍。她為親王,自然知道,一旦激起民變,怕是少不得要派兵鎮壓,到時,不知要枉送多少性命!漢王氣鼓鼓的,轉頭卻見王妃仍是平和淡然的模樣。她愣了愣,不由想到,阿瑤活了這麽多年,凡間許多事都見過了,眼下這樁舉朝震怒的大事,在她眼中,怕隻是如雲煙一般轉瞬即逝,不值一提。怒意漸漸自漢王臉上散去,她好奇地看著王妃。王妃摸摸她,漢王便如受了鼓舞一般,連忙湊近了,讓王妃再摸摸她。王妃輕笑,也如了她願。漢王眯了眯眼,很舒服的樣子,口中一邊道:“阿瑤,你經千年歲月,是否已見過許多朝代更迭,改朝換代?”她讀過史書,自開天辟地以來,到大魏朝,已換了好幾個,上一回改朝換代尚是二十餘年前,漢王的父親受前朝皇帝禪位,改國號為魏。說是禪位,其實誰又不知,那實則是篡位。後頸輕柔的撫摸忽然停了。漢王不解,扭頭看去,便見王妃神色惘然,似是出了神。漢王試探地喚道:“阿瑤?”王妃聽到她的聲音,回過神來,微一彎唇,道:“自是見過。”“那,世道可是十分淒慘?”漢王問罷,便見王妃一貫溫柔如水的眼眸之中,仿佛在刹那間便溢滿了悲傷,漢王心頭一緊,連忙握住王妃的手。王妃對她笑了笑,那眼中的悲傷已不見蹤影,好似是她看錯了一般。漢王滿心茫然,不知怎麽了。王妃卻已在為她解答:“自是十分淒慘,血流成河,壘骨成山,滿地都是屍身,餓死的,戰死的,還有……還有殉國的,那世道,活著的是苟延殘喘,死了的都帶著恨帶著怨。人間煉獄,不外如是。”漢王伸手,撫摸王妃的臉頰,王妃輕柔地看著她。她是一個平和的人,修煉千年,看慣了世事蒼涼,早已無悲無喜,平淡從容。但她看漢王的目光總是如此溫柔。漢王覺得此時王妃看她的目光,更是柔和得過了頭,滿是珍惜,滿是愛意。漢王立即紅了臉,既是羞澀,也是歡喜。隻是眼下說著如此嚴肅的話,她努力忽略臉上的滾燙,一板一眼的,認真道:“故而為政者當廣施仁政,不可使國家陷入那般境地。”王妃一笑:“殿下說的是。”得了她的讚同,漢王飽受鼓舞,窩到她身旁,與她輕輕地說,此去當將如何行事。還未親眼見過二郡境況,她其實也說不分明的,倒更像是一個孩子說起她宏偉的抱負。王妃也認真聽著,偶爾點一兩句,她的目光始終在漢王身上,仿佛看著世上最珍稀寶物。用過午膳,漢王便往盧尚書府上去。她心急,唯恐自己做不好,隻想與盧尚書多學一些,也不用什麽儀仗,翻上馬便往尚書府去了。盧尚書已在府中恭候,聽門子稟報漢王殿下駕臨,抬頭看了看天色,早得很,剛過午時。他正了正衣冠,施施然出門相迎。老尚書年過五旬,腿腳不便,他又刻意緩步,走到正門外,漢王已等候多時了。漢王絲毫不見厭煩之色,盧尚書將將彎身欲拜,便被她扶了起來:“盧卿不必多禮。”依禮而言,他二人一尊一卑,一君一臣,當是盧尚書往王府拜見才是。漢王卻不以為意,按約前來,將她在門外晾了許久,她也無不耐之色,謙和得很。盧尚書是天子之臣,自然偏向皇帝,漢王此次行事,委實果決,全然不似她平日懵懂。倘若這般方是她真麵目,這位殿下,可當真心思深沉了。先帝幾位皇子都頗具野心,個個都將眼睛盯在皇位上,全部卷入謀反之事,被皇帝一一料理了,或殺或流或囚,隻剩了眼前這位漢王殿下。目下看來,恐怕漢王,也未必當真安分。“未必當真安分”的漢王邁入府門。尚書府與盧尚書一般,嚴謹端方,連景致都是方方正正,無半分情致。往來仆役格外規矩,恭恭敬敬地行禮,目不斜視地避開,知禮得很。漢王偷偷地看在她身旁引路的老尚書,老尚書不苟言笑,連步伐都走得格外方正,一看就是個端肅之人。漢王膽戰心驚,想到自己過會兒要請教老尚書諸項事宜,恐怕少不得要教他凶上一頓。盧尚書將漢王請入正堂,又將她讓到主位上坐下,方令仆婢奉茶來。漢王一路過來,已將此去興許會遇上的難題理過一遍,如何撫民也細細想過了,許多不解之處要詢問尚書。待茶上來,飲過一口,她便開始尋思如何開口。若在往日,盧尚書自是有什麽便說什麽,然而經這一日漢王表現,他已不敢小視她了,斟酌著如何與她言語。一時間,堂中二人竟一齊靜了下來。過得片刻,還是漢王先開了口,他們時間不多了,陛下下詔令他們盡快啟程,至多後日,他們必得出京,具體如何撫民尚能路上垂詢,出京需帶些什麽還是早些問明為好。盧尚書知漢王頭一回領差使,多半不知如何行事,與她相見,本也是存了提點之意,以免出了錯不好收場。眼下聽漢王問起,他也不奇怪,盡心盡力地解答了。隻是漢王越問到後麵,盧尚書神色便越嚴謹。漢王殿下一不知民間疾苦之人,竟能想到是否先挪些府庫中的糧食,以賑百姓之饑。單單她能想到民怨民憤,多源自百姓肚腹受饑,便比京中許多何不食肉糜的紈絝子弟強上百倍。他隻讚歎,卻想不到漢王是有一修煉了三千年,見慣了世間百態的大妖在教導的。第五十二章 府庫之中所囤銀糧皆屬國有, 非朝廷之令不可擅自挪用。故而漢王先問了問盧尚書, 倘若有此需, 還得先往宮中, 向陛下討一紙手令為好。盧尚書抬手捋了捋須:“也不必如此繁瑣。”漢王正了正身子,專注地聽。盧尚書心下搖了搖頭。知禮、明理, 不恥下問,又甚謙和, 漢王殿下如此, 很能使人心生好感。可惜了, 皇室子弟,多得是巧言令色、擅於偽裝之輩, 漢王也未必當真如他表現出來的那般無害。心中不知轉過多少念頭, 盧尚書麵上卻不露分毫端倪,與漢王細細解惑:“此去諸事繁雜,需稟聖裁之事, 必不止這一件。漢王殿下代天撫民,身份尊貴, 偶爾便宜行事, 也是應有之義。”欽使在外, 若是事事皆要稟過聖上方能決斷,還要欽使做什麽,不如讓陛下親往來得便利。漢王一字一句,仔細聽了,想了半晌, 又問:“那如何分辨何事是應有之義,何事又在應有之義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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