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抬頭,恰對上王妃關切的目光,她眼睛一下就紅了,抿著唇,像是要忍耐,可眼淚卻怎麽也忍不住。她想到那不知如何自處的蟒蛇精,想到她在世間千般尋覓,到頭來,相許執手之人卻已成她人枕畔人,一瞬間,心中酸澀得厲害。王妃再厲害,也算不到漢王竟去了白馬寺,隻以為她在宮中受委屈了,摸摸她的耳朵,柔聲道:“陛下責罵殿下了?”漢王搖了搖頭。既然皇帝未責罵殿下,莫非是有人為難殿下了?王妃關切不已,取了帕子,替她拭淚,漢王一想到蟒蛇精,便難過極了。法如說得極是,來生,她就不是她了,如何與王妃再結緣?莫非要讓王妃如蟒蛇精那般生生世世的尋她?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乃至百年、千年,說得容易,可一日一日地挨,又該有多煎熬。漢王眼淚多得擦不完,王妃也不嫌她煩,將她攬到懷裏,溫聲問道:“殿下且說說,是怎麽了?”漢王搖了搖頭,看著王妃,紅透的眼眸中漸漸溢滿堅毅之色。王妃有一瞬不解,漢王道:“阿瑤,我會保護你的。”王妃一愣,隨即輕笑:“我自是相信殿下的。”第五十章 王妃說相信她。漢王動蕩的心得到了安撫, 小眼神也不那麽懊喪了。先去用了晚膳, 接著又與王妃坦言, 她跌了一跤。漢王五歲便學騎射, 學到六歲,先帝見她果真不擅武事, 不強要她學了,但少年好動, 且往校場習騎射總好過留在宮中, 被年長的兄長們欺侮。故而即便先帝已對她失望, 她還是勤勉練習,學得一身好騎術。能自馬上跌下, 必是她心中想著旁的事, 不留心所致。沒傷到骨頭,卻是磨破了皮,細嫩光滑的背上血肉模糊, 十分可怖。王妃心疼,不免責備了她兩句。這麽大的人了, 竟還墜馬, 真是丟人。漢王垂頭喪氣的, 乖乖聽了,答應以後都不跌了。待上藥,藥粉撒上傷口,漢王疼得發顫,眉頭擰得緊緊的, 卻一聲不吭,也不向王妃哭訴她疼,隻忍著。王妃總覺得,殿下的緘默之下積蓄著勇氣。她像是急於掙脫出她的保護,反過來為她遮風擋雨。如此一想,王妃既欣慰,又頗覺悵然。以她之能,自是能護好殿下,讓她一生自在無憂。殿下還是軟軟的較為可愛。漢王累了,一上榻,便蹭到王妃身旁,合了眼睡。王妃看了她許久,戳了戳她的小臉,依舊是軟乎乎的,不禁便是一笑。覺得自己想法真是可笑,但凡是人,誰又能一世天真。隔日一早,漢王起身更衣,翻出她那許久未著的公服,上朝去。朝中已是物議沸騰,眾臣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顯然已聽聞風聲。漢王猜想陛下怕是會盛怒,卻還是錯估了皇帝之怒。南麵開戰在即,國中卻出了這等事,莫非要大魏將士,一麵上馬殺敵,一麵分心國中之亂?昨夜,丞相連夜入宮,簽發公文,將太常下獄問罪。刑部與大理寺徹夜未眠,審理整晚,直至早朝,已大致問出頭緒來。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眼底是一片青黑,眼中還留著血絲,精神卻極振奮,當殿將事由一五一十地稟來。要說太常也是大膽,當初他能因漢王興許有望皇位,便將女兒嫁她,可見此人是很有些膽魄的。奈何他膽魄雖足,能耐差了不止一星半點,今次收了季舅兄不少金銀,卻連季舅兄究竟如何行事也說不分明,隻道盤剝過甚,致使民怨沸騰,那縣令不肯同流合汙,寫了奏疏上奏,附帶了證物。具體民怨如何沸騰,季舅兄究竟搜刮了多少,卻是一問三不知。刑部尚書看在他是漢王殿下嶽父的份兒上,也未折辱於他,心中唾棄是免不了的。稟過自太常那處審出來的,刑部尚書又道:“縣令證物,尚在途中,待奏本入京,或可知詳情。”皇帝道:“漢王弟已遣甲士出京接應,必誤不了事。”眾臣聞言,皆悄悄地看了眼漢王。有陛下此言,此番不論太常如何定罪,都牽連不到漢王殿下身上。不想漢王殿下平日不聲不響,竟有如此氣魄。嶽家問罪,奇恥大辱,他卻絲毫不包庇,乃至親手將事情捅到了禦前。真是個心狠之人。諸如丞相等重臣,想得便更深些。朝中政治清明,出了這等大事,瞞是瞞不住的,與其等著其他大臣揭露,不如他自己揭破,還能挽回聖心,壯士斷腕,刮骨療傷,可見其心機深沉。心機深沉的心狠之人努力聽著眾臣七嘴八舌的諫言,她未留心朝中之事,難免分不清派係,大臣們話語中每有深意,好似聽天書一般,總體會不得。大臣們皆是久涉朝事,許多話不必說透,便是心領神會。漢王聽得一頭霧水,猶如被孤立了一般。她滿頭霧水,不免就分了下神。不知如何方能使王妃成仙。她們難有來世,她更不忍讓王妃一世一世地尋她,倘若她故去後,王妃能修得正果,那就好了。她在腦海中搜尋如何修仙的法子。這等秘事,自不是她能知道的。她所知也唯有話本中看來的法子。然話本是凡人寫的,當不得真。漢王苦思,莫非要再去一趟白馬寺,問一問高僧?她所識之人之中,唯有法如寶相莊嚴,最具世外高人之相,說不得,他能指點一二。這一念頭剛起,又為漢王否認,法如大限將至,即將圓寂,他若知如何修仙,便自己去了,怎還會有圓寂一說。漢王遊離天外,冷不防有一道聲音傳來:“漢王弟。”漢王吃了一驚,抬首望向禦座,漆黑的眼眸中滿是困惑。這困惑落入群臣眼中,當真高深莫測得很。都已顯露心機了,還能不動聲色,偽裝無知,漢王殿下果真機謀之輩。皇帝正盛怒,見漢王如此,容色竟緩了緩:“朕愛惜黎庶,苦民所困,奈何朝中政務繁重,不能脫身,你為親王,是朕親弟,便替朕走一趟,代朕撫民。”漢王大驚,她從未攬過什麽差使,於許多事都甚生疏,怎能擔得起代天撫民的重任。忙要稟笏推辭,手中象牙笏將將抬起,漢王忽然被定住了一般,神色幾多變幻,她一改驚慌之色,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一臉正氣道:“臣遵聖命。”她在心裏掙紮了一通,竟就說服自己,接下了這樁差使。皇帝略顯意外。她這皇弟,她是知道的,自幼膽小,遇事向來避之不及。她已預備稍加鼓勵,勸她奉詔,誰知她不知想了什麽,竟自己想通了。大臣們也是意外,紛紛打量漢王。漢王站在殿上,眾多目光皆聚在她身上,片刻,殿上又響起了細微的低語聲,四周大臣口耳相接,竊竊議論。眾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猶如針蜇一般,漢王渾身不自在,心底的慌張湧上來,小臉煞白的,掩在寬袖的雙手幾乎不知該往何處放才好。她膽小,從不敢這樣惹人注目的,可是她想,若是她一直軟弱,一直需要阿瑤護持,一遇事便驚惶無措,尋求庇護,阿瑤如何放心得下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桃花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若花辭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若花辭樹並收藏桃花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