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與王妃在水榭中下棋。水榭建於池上,冬日池水幹涸,水草枯荷懨懨地支棱在池底,雪一傾下,白色一覆,便分不清何處是池,何處是地,水草與枯荷半截埋於雪底,半截露在雪上,蕭索得很。今日刮西方,水榭西麵的簾子放下,阻擋了風去。榭中撤去了夏日的涼席,換上絨絨地衣,地衣上置一幾,幾上有棋盤,漢王與王妃席地坐於幾兩側,正執子對弈。這是今日第二局,漢王下定決心,不能輸得太過慘烈,她花了好大心思布局,但到此時,也已到了窮途末路。漢王這局是很用心的,她不驚訝自己輸了,但她鬧不明白自己哪步現了敗跡。她對著殘局,冥思苦想半晌,抬起頭,望向王妃:“王妃,你與我說說罷,我這局,何處漏了破綻?”她雙眸格外湛亮,還泛著一縷水汽,眼巴巴地望過來,仿佛貓兒一般。王妃心下一動,算算日子,她殿下相處已近兩月,應當……可稱得上熟悉了。那……也不必趁殿下熟睡時,方悄悄摸她耳垂了吧?漢王還在等著王妃回答,王妃淡淡一笑,揀起幾枚黑子幾枚白子,竟單憑記憶,便將棋子一子不差地排出初時布局,與漢王解說。漢王聽了,細細琢磨片刻,依舊不懂。“為何我下在此處,便顯得別有用心了?”漢王認真問道。王妃眼中閃過一抹笑意,麵上卻十分盡責解說,說罷,她又道:“殿下自那處方位看,確實糊塗,不如到我這來,我這邊更了然。”漢王一派天真,王妃說得總很有道理,這回也必是如此。她眨了下眼,高興地過來了。王妃朝後讓了讓,恰好讓出一個位置,能讓漢王坐下,漢王麵朝棋盤跪坐,身後恰好可倚在王妃身上,整個溫軟的身子皆可被王妃擁入懷中。王妃眼角眉梢都帶上了笑意,那兩隻可愛的小耳朵就在她眼前,觸手可及。漢王低頭去看,果然,從這方位觀棋局,局勢更為分明,她自執了白子,在幾處比劃,忽然,指尖白子滑落,在棋盤上發出叮的一聲。漢王睜大眼睛:“唔……”耳朵被捉住了!她要抗議。漢王正要回頭,帶著暖意的指尖輕柔劃過她的耳後,帶起一陣舒適的酥癢,便離去了。一道風像有了靈性,吹開嚴絲合縫的簾子,自縫隙處卷入,冷意瞬間布滿水榭,讓漢王覺得方才被撫摸過的地方涼涼的,空落落的。她不由自主朝身後溫暖處靠了靠,緩緩轉首,望向王妃,欲言又止。王妃笑意如方才那輕劃過她耳後的指尖一般輕柔:“這局,殿下可看明白了?”漢王點點頭,卻不說話,隻期待地望著她。剛剛的摸摸很舒服,她還想要。漢王努力用黑亮水潤的眼眸傳達自己的意思。榭外又雪,先是幾片雪花,繼而逐漸下大,此時已成連綿之勢,漫天飄落飛舞。王妃抬袖,鬆鬆地攬著漢王:“殿下可冷?”漢王感受一番,認真道:“耳朵冷。”王妃已顯笑意,卻依舊引誘道:“如此,我與殿下取暖可好?”漢王雙眼高興地眯起,仿佛已在說著快來,口上矜持道:“好。”帶著暖意的指尖瑩白如玉,撫上她的耳後,滑到耳垂處捏了捏。漢王若是隻貓,渾身的毛都該舒服得散開了。王妃眼中含笑,笑意如夏夜映了月華的池水一般,輕輕漾開。醒著的殿下,似乎比睡著的殿下,手感好些。風漸漸刮大,將雪吹得到處都是,然而方才輕易被風掀動的簾子,此時卻反倒紋絲不動。任外頭風雪萬裏,榭中卻是溫暖如春。時下,已是十二月初,過不到一月,便是正旦。甘露三年將至,陛下登基至今,除卻起初處置逆王,其餘時候,俱是手段留情。然而這位陛下怎麽看也不像是肯隻守著秀麗河山得過且過的,朝中便有些猜測,今年,陛下興許要大動。這些與漢王府是不大相幹的。漢王讓王妃揉順了毛,心情十分愉悅,待風雪停歇,她正要與王妃往園中賞雪,便見遠處,家令疾步行來。漢王與王妃對視一眼,嘟噥道:“家令走得這樣快,必是有不好的事了。”她經驗頗足,還未等家令走近,情緒便已低落下來。王妃莞爾。待家令走到,看清他麵上神色,漢王心頭更緊了緊。家令行禮道:“殿下,方才長史傳消息來,陛下邙山上遇刺。”漢王抿唇,緊張地問:“如何?陛下受傷了?”王妃眉心微動,見身旁那人身子繃得緊緊的,分明將心懸起,她也隨著望向家令。家令忙道:“殿下莫急,陛下無恙,隻是……”他停頓半息,道,“皇夫中箭,危在旦夕。”漢王便鬆了口氣,她朝王妃靠了靠,像是隻要靠近,便可自她身上汲取一些暖意:“家令來得這樣急,莫非朝中已有大臣彈劾我了?”家令遲疑片刻,方輕輕點了頭:“長史令臣稟殿下,自辯本章還需殿下親自寫才好。”王府有僚屬,許多本章是不必漢王自己動手,自有人寫好了呈上,漢王抄一份即可送去朝中,十分要緊之事,方要她親自去寫。漢王默了數息,又問:“聖駕何時回京?”家令道:“尚無消息。”方才那輕鬆愜意的氛圍已消失幹淨,家令稟完了事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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