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吸了一口涼氣,李藎忱並沒有回應徐陵,隻是喃喃說道:“徐孝穆,火上澆油,這一手你還真是玩的純熟。”


    如果說之前,李藎忱還會並不怎麽在意的把這當做一場熱鬧來看,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沈君高也好,陳伯固也罷,對於這畫卷感興趣也在情理之中,最後雙方演變成對抗也不是不可能,不過這並不能影響到大局。


    畢竟東宮和揚州刺史之間的博弈是一場宏大的棋局,棋局上雖然經常因為一枚棋子的得失而有所改變,但是很顯然這一幅《仕女圖》的得失遠遠沒有那麽強大的效果。


    不過現在李藎忱在看到徐陵那一個笑容的時候,就已經認識到,這不僅僅隻是一個小小的對抗了,而是徐陵設下的一個圈套,一個料定了沈君高和陳伯固即使是察覺到了什麽,也十有八九會走進來的圈套。


    本來隨著陳頊的打壓,整個朝堂已經重新變成一潭死水,但是無論是陳頊還是徐陵,所想要的實際上都不是一潭死水。一潭死水的朝堂意味著他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揚州刺史繼續在暗中積攢力量。


    這對於一直對自己的二兒子陳叔陵有所忌憚、現在更是多有懷疑的陳頊來說,當然不是什麽好事。陳叔陵在揚州,天高皇帝遠,即使是陳頊派遣和安插了很多眼線,他的一些暗中準備陳頊也是很難知道的,比如上一次瓜洲渡外的刺殺,陳頊也隻是來得及知道消息,卻已經無力阻攔。


    可以說一潭死水下的陳叔陵才是更難對付的陳叔陵,所以陳頊想要做的,就是不斷地誘使陳叔陵出手、再打壓、再誘使,以此循環往複,隨著陳叔陵的暗子逐步浮出水麵,陳頊也就能夠愈發清楚的摸清楚自己這個兒子布下的脈絡。


    如果說之前陳頊的打壓隻是第一步,現在陳頊想要做的就是第二步。而作為整個南陳揣摩陳頊心思最清楚的徐陵,當然會搶先一步幫著陳頊做好這件事。


    上一次是陳頊自己做成的,徐陵飛彈沒有幫忙,反而因為自己的猶豫受到了陳頊的警告,所以這一次他絕對不允許自己落後。


    隻能趕在陛下前麵,而不能等陛下動了之後才動手。


    而事實證明,徐陵布下的這個局效果相當不錯。至少現在陳伯固的出現已經讓這個畫卷所在的展台徹底變成了擂台,無論是從心中對於這畫卷的渴求,還是從東宮的聲望和麵子,沈君高都不會退縮。


    另外從周確和傅縡堅定向前邁出的腳步來看,這兩個東宮的頂梁柱也不允許沈君高退縮。


    在場官宦眾多,可以說能夠在此處立足的,非富即貴,都是整個建康府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果沈君高此時退縮,就等於告訴這麽多圍觀的官員,東宮甚至連陳伯固都對付不了,更不要說對付陳叔陵了。


    或許這種單純比拚財力的方式怎麽看都有些偏頗,無論是東宮也好、揚州刺史也罷,孰強孰弱,肯定不僅僅通過財力來判斷,但是這財力一來也是很重要的一個部分,二來此時此刻出多少錢已經不僅僅是財力的象征,更是魄力和實力的象征。


    這對於官員們站隊,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指標。


    所以這一場簡簡單單的競價,在轉瞬之間就已經變的一點兒都不簡單,而徐陵這麽做,無異於火上澆油。


    “鷸蚌相爭,誰能得利?”李藎忱輕輕摩挲著下巴,沉聲說道。


    裴子烈和蕭世廉都是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旋即明白李藎忱的意思,隻能相視苦笑。現在的東宮和揚州刺史實際上就是鷸蚌相爭,李藎忱這個形容雖然不怎麽好聽,卻是事實。


    “縱然是鷸蚌相爭,我們也得先贏下來這一場。”傅縡眯了眯眼,原本輕輕撚動佛珠串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下來,死死攥緊,青筋暴露。


    李藎忱輕輕歎息一聲,正如傅縡所說,現在的東宮別無選擇,既然已經走上了台,就沒有退路。


    實在是不想看著台上的情況,李藎忱的目光轉而落在那一幅畫上。聚寶齋掌櫃的話還在他的耳畔回響著。


    楊愔的家人麽······還真是傳奇的經曆。


    “阿兄,你在想什麽?”李憐兒此時低聲問道。眼前的場麵對於她一個山野之中走出來的女孩,當然甚是宏大,所以李憐兒自從重新點亮燭火,就一直縮在李藎忱的身後,此時方才怯生生的問道。


    李藎忱微微皺起的眉頭隨即鬆弛下來,微笑著說道:“沒有什麽,隻是看這幅畫還頗有些意思。”


    “這畫······”李憐兒順著李藎忱的目光看過去,輕輕拽住自家兄長的衣角,喃喃說道,“是啊,和我們一樣的漂泊無定、顛沛······”


    說到這裏,李憐兒想到什麽,急忙停住。


    阿兄現在為了兩個人而拚搏,已經竭盡全力,自己這樣說,無疑是在給他更多的壓力。


    “顛沛流離。”李藎忱沉聲說出來。雖然李憐兒收的及時,但他還是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現在雖然有了落腳之處,但是終究還是以客卿、幕僚的身份依附在蕭家、依附在東宮。


    菟絲子固然可以頑強的向上生長,但是終究沒有辦法長成大樹,而且失去了能夠依附的大樹,不久就會枯萎。


    從另一種角度來講,現在李藎忱就是這菟絲子,就算不是“顛沛流離”,也依舊沒有自己的根基。一旦蕭家,或者東宮真的有什麽意外,李藎忱甚至沒有自保的餘地,等待他的隻有一起滅亡。


    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李憐兒的肩膀,李藎忱的聲音很是低沉:“憐兒你放心,某會盡力而為,什麽顛沛流離,什麽亂世人命如草芥,都會離開我們,遠遠的離開我們!”


    李憐兒還想說什麽,不過看到李藎忱的神情,隻是鄭重的頷首。


    這個時候她再多說什麽都沒有意義了,所能做的隻有默默地支持兄長。照顧好兄長的日常,不給兄長惹麻煩,這是李憐兒現在能做的唯一。


    而李藎忱的眼睛猛地睜開,閃過一縷精光。


    亂世混亂,人如塵埃,隨風飄散,但是李藎忱不想做那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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