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過深綠的茂密的葉子,再透過明澈的琥珀時發亮的光點。曼蘇爾不自覺地向他的臉緩緩湊了過去。濃雲低低地壓下了,太陽和星星的光芒都消失了。溫柔的嘴唇,像帶著露水的花瓣。兩個人的唇慢慢地相觸了。這一刻,房間裏很靜,靜得能聽到四周所有的聲音。庭院裏噴泉悅耳的流水聲,夜鶯在金絲籠裏宛轉的啼鳴聲,無數輕盈的羽毛扇劃破濃香的空氣的聲音,夜晚的風吹過掛在鍍金的象牙床頂的一串串純金的鈴鐺清脆的響聲,以及把一層層薄如蟬翼的帷幕掀開的聲音。兩個人低微的喘息聲,和相擁時衣服摩擦的細微的沙沙聲。當曼蘇爾想要解開他的衣服的時候,塞米爾輕柔迷人的聲音,在他耳畔誘惑地響了起來。「不要在這裏,陛下。這是奴隸的房間,我不要在這裏被你寵幸。我要你抱著我,穿過波斯皇宮最大的庭院和最長的長廊,到那間全是鏡子的房間去。我要這皇宮裏所有的人都看到,你不是抱著一個奴隸,而是你所愛的人。」第二十三章穿過長廊,來到庭院,所有跪下的人都偷偷地在看。他們的皇帝陛下的神情幾乎是莊嚴和虔誠的,他的目光,一刻不停地落在懷中穿著淡金色的長袍的黑發祭司身上。曼蘇爾恍惚地覺得,自己不是在金色的波斯後宮裏,而是在銀色月光一樣的呂底亞神殿裏。他抱著美麗的祭司,從幽閉的神殿裏一直走到凡人的世界。「曼蘇爾!」一個女人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曼蘇爾轉過頭,盛妝的卡莉站在幾根白色的圓柱環繞著的一個水池旁。她豐滿高聳的胸脯不斷地起伏,臉色緋紅,顯然是在盛怒之下匆匆趕來的。「放下他,我有話跟你說,曼蘇爾。」曼蘇爾看了一眼懷裏的人,塞米爾的眼睛裏露出-絲謎樣的笑意,示意他把自己放下來。塞米爾的手中還抱著那本書,黃金的書麵映得他蜜色的手指也熠熠生光。他的指甲是-種美麗的銀色,跟呂底亞的神殿灑在神殿裏的月光一樣的顏色。他退到一旁,安安靜靜地站在月光下。銀白色的月光像雨點一樣灑在他身上,四周的薔薇花瓣被風一吹,紛紛地飄落。曼蘇爾朝卡莉走過去。上次他殺了卡莉的心腹宦官,他一直等著卡莉來向他發難,但卡莉卻一直沒有任何動靜。難道這時候她要發作了?這實在不是一個好時機。卡莉站的地方離他很遠,在庭院的另-端。足足走了好一會兒才走過去,曼蘇爾回頭一望,塞米爾寬袍長袖的身影修長而飄逸,靜靜地站在兩根巨大的柱子圍成了門廊之內。他身後是一個長長的走廊,走廊的牆上點著燭台,燭火映在他的臉上,像是酒醉後一個柔和的幻影。「卡莉,你找我有什麽事?」曼蘇爾問麵前的女人,卡莉的臉上突然現出了一個笑容。滿足的,惡意的,帶著不加掩飾的恨意。「我找你,是要你看著你愛的人死。」曼蘇爾臉色一變,立即回過頭去。他已經聽到了野獸的咆哮聲。塞米爾身後那個幽深的門廊,原來是為死亡的使者鋪路的。一頭眼睛血紅的雄獅,就在塞米爾的身後,一隻爪子已經高高舉了起來。曼蘇爾直覺地想奔過去,但又停住了。隻要一有人有動作,那頭明顯是已經被人餓了幾天的獅子馬上會撲倒它的獵物的。緊接著……他不敢往下想去。「你寵愛的那個祭司,他馬上就會被撕扯得血肉模糊,麵目全非。陛下,怎麽樣?你如果現在過去,結果也是一樣的。不,被激怒的獅子會更瘋狂。」曼蘇爾絕望地看著庭院的對麵。那個黑暗的閃著燭光的門廊在他看來完全是地獄的入口。塞米爾的臉龐在燭火下依然像個美麗的幻覺,唇角微微地上揚,帶著一個寧靜的微笑。不,他怎麽可能還沒發現身後的獅子?那帶著腥臭的濃重的呼吸就在他身後,金黃的鬃毛已經觸到了他的臉頰。卡莉開始大笑起來,她笑得像個瘋子。「你愛他,你隻是自己不知道而已!我從嫁給你那一天就在愛你,我是被迫嫁給你的,但是我愛上你了,你隻把我當作一件工具,你從來沒有愛過我!我以為,你永遠不會愛上任何人,所以,我不在乎,但是,你愛上了,你愛上他了!」「一年多以前的那一天,我見到你那手足無措的樣子,我就知道了!你愛他!我本來不想殺他,我要他淪為一個奴隸,然後我就會看到你厭棄他,去找你的下一個新寵,可是,我沒想到,你還是一樣的在意他!」曼蘇爾耳裏聽著她瘋狂的嘶叫,但他的眼睛,卻呆呆地停在塞米爾的身上。塞米爾慢慢轉過身,他的右手從寬大的衣袖裏伸出來,五指如同象牙雕成的藝術品,美好地伸展出一個動人的姿態。他把手放到獅子的頭上,輕輕地拍了拍它的頭,咆哮著的雄獅發出一聲低沉的叫聲,慢慢在他腳下趴了下來,靠在塞米爾的腳邊,溫順得不像一頭獅子而像是一隻巨大的貓。塞米爾伸手在雄獅的脖子上,玩著它的鬃毛。按說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動作,可是那頭獅子竟然似乎很享受,伸出舌頭像狗一樣去舔塞米爾的手。塞米爾朝曼蘇爾微微一笑,他的眼睛裏,有白晝,也有黑夜。「陛下,不用擔心。你忘了,我是個祭司。當你把兩件聖物還給我的時候,你就把屬於我的權力全部還給了我。如果我願意,我可以讓這座富麗堂皇的波斯皇宮在一夜之間變成隻有亂石的死城,讓這個像天堂一樣的花園變成貓頭鷹和蝙蝠的棲居之所。你知道嗎,我們都沒有想到過有一天能再等回黃金之書,可是,陛下,你完成了我前代的無數祭司夢寐以求的宿願。」他的另一隻手,緩緩地在胸前的黃金之眼上遊移。然後發出了一串古怪的音節,隨後用波斯話重複了一遍。「擁有我你將穿越時間和死亡之門。這是呂底亞每一位祭司的夢想,為了這個夢想我們甚至不惜向神獻上身體和生命。陛下,而我,獻給了你。事實證明,我沒有錯。」曼蘇爾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他手中的黃金之書,和胸前的黃金之眼在燭火下閃閃發光。瑪拉達的警告是對的。所以他能夠再次平等地對視自己的眼睛,所以他換回了祭司的長袍等待自己。「你如果恨我,為什麽不殺了我?」曼蘇爾問他。塞米爾又微笑了。「陛下,我殺不了你。蓋吉斯魔戒已經選擇了你作它的主人,我也是它的仆人,我隻能永遠臣服於你。你如果要我作你的奴隸,我還是隻能聽你的命令。相信陛下不會命令我用咒語毀滅波斯皇宮或者你的軍隊吧?所以,我的咒術隻要在你身邊,就永遠等於無效。當然,除非有不自量力的人想來打擾我的安靜。」他的眼光掃向卡莉,「曼蘇爾,讓開,我不想看到你為了這個女人而來跟這頭獅子搏鬥。我需要她的血來作為祭祀,如果你不希望看到因為你的拒絕而看到更多的血的話。況且……你應該還沒忘,你曾答應過要給我一個交待的。」卡莉恐懼地看著那頭已經站起來對著自己奔來的獅子,她比誰都清楚那頭獅子為了今天的謀殺已經餓了好幾天,還吃了藥。她抓住曼蘇爾的手臂,哀求地叫:「陛下!救救我!別讓那頭獅子把我撕成碎片……」塞米爾又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嘲弄的眼神,讓曼蘇爾猶豫了一下。這是一次致命的猶豫,頃刻間,他聽到了女人淒慘之極的叫聲和身體被活活撕裂的聲音。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塞米爾已經走到了他的麵前。那頭滿身都沾上了鮮血的雄獅,再一次溫順地伏在他的腳下。「陛下,不用擔心我會害你。你可以去問瑪拉達,他會告訴你的。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像以前一樣用黃金的鎖鏈把我鎖住,讓我跪在地上服侍你。」曼蘇爾盯著他,問他:「為什麽?塞米爾,為什麽?」塞米爾朝他伸出一隻手。「陛下,你答應過我的,要抱我一直到那個全是鏡子的房間。在那裏,我會告訴你的。」金絲絨的地毯,點綴著翡翠,珍珠和黃金。房間並不大--以波斯後宮裏的那種窮奢極侈來衡量的話--從天花板一直到牆壁都貼滿了亮晶晶的鏡子,整個房間就像是一個鏡子的洞穴。曼蘇爾進來的時候,看到床前那一幕銀色的帷幔被放了下來。非常輕,非常薄的細紗,是一種非常珍貴的質料,薄到能夠把一幅又長又闊的細紗從一隻戒指裏麵穿過去。像神話中的蛛網,精致縹緲而不可捉摸。像天上的雲霧,飄浮而變幻不定。帷幔裏麵是一張銀色的大床。透過朦朧的燭火,隱約可以看到床上躺著一個人。曼蘇爾的呼吸急促起來。他撩開那層輕紗,走了進去。塞米爾已經沐浴過,脫掉了那件淡金色的繡著繁複的深色花紋的衣袍。他穿著衣服,是一件透明的長袍,就像是被水濕透了一樣貼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