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謙益在後院的一個偏房內,接見了管家口中,他的這個蘇州老鄉。


    一進偏房,此人立刻就跪倒在了錢謙益麵前,連磕了三個頭,然後才敢說話:“祖爺爺,您可好?可還硬朗著?重孫錢千秋來看您來了!”


    重孫?錢謙益一愣,自己何時多了一個重孫?連忙狐疑地看向管家。


    管家連忙答道:“老爺,此人說得沒錯,他也是咱們蘇州錢家的人,按家譜上來算,可不得管您叫祖爺爺嘛!”


    “管家爺說得正是!”錢千秋跪在地上,接著管家的話,說道:“這不是馬上要到中秋了嘛,重孫我又聽說,您被皇上欽點為今年十月春闈的主考官,故特來賀喜!”


    說完,錢千秋從他那如油簍一般的青布衣服中,掏出了一個禮單,雙手舉過了頭頂。


    管家連忙把禮單接在手裏,遞到了錢謙益的麵前。


    錢謙益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地打開禮單,隻見上麵寫著,陽澄湖大閘蟹二十斤,碧螺春十斤。


    看罷禮單,錢謙益說道:“管家,看座,上茶。”


    錢千秋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在下首,卻隻敢搭半個屁股。


    “錢千秋,你既然管我叫祖爺爺,可有我們錢家的家譜為證?”錢謙益喝了口茶,問道。


    蘇州錢氏,乃是五代十國吳越王錢鏐的後裔。到了南宋淳熙年間,錢鏐的第九世孫錢三耆隱居不仕,由浙江湖州毘山遷至了蘇州吳縣新豐,至此錢氏在蘇州才定了居。


    錢氏到了蘇州後,可能是得了湖山之靈氣,人丁繁衍得十分興旺,逐漸就成為了蘇州本地的一個大族,而且還頗有些聲望。


    蘇州錢氏家族,一向注重讀書,走科舉之路,到了明代,錢鏐的第十九世孫錢昂,授登仕郎,喜交遊,善詩賦,各名臣俱以詩文贈答,並贏得了當時著名文學家、宰相徐有貞的賞識。


    還有一個錢鏐的第十九世孫錢大有,吳縣庠生,博通五經,雖然四次參加科舉,均沒考中,但其言不妄發,行不亂步,屹然如山。


    這錢大有,在明萬曆九年曾續修過錢氏家譜,其長子曾達,善詩賦,能文章,優遊林下,作《百花品題集》行世;三子曾遠,賦性靈穎,遇事有機有識,尤喜低昂人物。


    而這錢千秋正是錢大有三子曾遠之後,錢謙益則是錢鏐的第十九世孫錢昂之後。雖然錢千秋從家譜上看,與錢謙益相距甚遠,但畢竟都是錢鏐的後代,錢謙益輩分又高,所以叫一聲祖爺爺也不為過。


    聽完錢千秋敘譜,錢謙益心中有了分較,和顏說道:“既然都是族人,那就不必拘謹,都是一家人,此次前來想必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祖爺爺麵前,重孫不敢隱瞞,這不是馬上十月春闈了嘛,還請祖爺爺指點一二。”這錢千秋看到錢謙益態度還好,於是大膽地把心中想法說了出來。


    錢謙益明白,這錢千秋是想讓他在這春闈中照顧一下。不過,雖然這錢千秋上了禮單,可是萬一以次充好,拿來蒙事,豈不自己虧大了?於是,錢謙益說道:


    “既然是本家重孫,我本應該照顧一下,但是奈何朝廷有朝廷的法度,雖說舉賢不避親,但還是得要有真才實學。既然你拿了咱家鄉的陽澄湖大閘蟹,那我不妨就來考考你,這螃蟹的時令。何為七尖八團?”


    這錢謙益,既然要考錢千秋的真才實學,那不該出個題目,讓他作一篇八股文章嗎?至少也應該考考他四書五經、詩詞歌賦才是,結果卻問起了吃螃蟹的時令。


    世上就是這樣,好多陰暗之思,必要裹挾上正經的外衣,才敢暴露在陽光之下。人間有很多看上去可笑的大義凜然,其實是早有預謀。


    “祖爺爺,您真是吃蟹的行家,所謂七尖八團,意思是,七月裏適合吃尖臍雄蟹,八月裏適合吃團臍雌蟹。”錢千秋小心地答道,“如今這八月裏,即將中秋,正是吃團蟹的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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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知道他們在說謊,他們也知道自己在說謊,他們也知道我們知道他們在說謊,我們也知道他們知道我們知道他們在說謊,但是他們仍然在說謊。


    用幾百年後,前蘇聯著名作家,亞曆山大·索爾仁尼琴在《古拉格群島》中的一句話,正好可以詮釋,錢謙益和錢千秋此刻的問答。


    “哦?既然這樣,我可要考考你這個重孫了,看你到底是那紙上談兵的趙括,還是那講求實用的墨翟。”說完,錢謙益衝著管家叫道:“把錢千秋帶來的陽澄湖大閘蟹拿上來!”


    不一會兒工夫,整整一網兜二十斤陽澄湖大閘蟹,就被管家拎了進來。


    這一網兜陽澄湖大閘蟹,個個體大膘肥,青殼白肚。是不是真正的陽澄湖大閘蟹,從四點上就可分辨。


    首先是青背,蟹殼青灰,平滑有光;其次是白肚,貼泥臍腹,晶瑩潔白;第三是黃毛,腳毛長黃挺拔;最後是金爪,蟹爪金黃,堅挺有力。


    錢謙益本就是蘇州人,豈能不識?這一打眼,就看出了錢千秋所拿的,確是陽澄湖大閘蟹無疑。


    錢謙益滿眼全是滿意,哪還會去計較螃蟹的雌雄?他的心,早就飛出九霄雲外了。


    有時候送禮,不在乎這禮物有多貴重,而是看送禮之人是否因時因令,會投收禮之人所好。


    “我這重孫果然在這雜學上,懂得不少。”錢謙益喜形於色,“管家,一會兒中午留飯,我這重孫來趟京城不易,我這做長輩的,也該好好招待他一番才是。哦,對了,中午別忘把這陽澄湖大閘蟹煮一些出來。”


    說完,錢謙益定了定心神,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後院偏房。


    “管家爺,我這事是成了還是沒成?”看錢謙益的背影遠去後,錢千秋問道。


    “我說你,真是個棒槌!”管家罵道,“我家老爺都留你吃午飯了,你說這事成了還是沒成?”


    一經管家提點,錢千秋這才恍然大悟,於是興高采烈地,從身上摸出了五十兩一錠的銀子,塞到了管家手中,說道:“管家爺,費心了!”


    一見銀子,管家立刻眉開眼笑,邊收銀子,邊客氣說道:“剛才不是給過了?有些卻之不恭,卻之不恭了!”


    錢千秋彎著腰,拱手抬臉,諂媚地陪著笑:“管家爺,哪裏話?咱可都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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