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行在一個小村落前轉了一圈,說:“建得挺不錯,花了不少錢吧。”地陪說:“政府投資,那位女士也讚助了些,幾百萬吧。”展行站在一間平房外,平房剛修好,白灰水刷完沒多久,牆壁上張牙舞爪,畫著倆隻手拉手的小人。展行好奇進去,門內的大黃狗朝他狂吠,忙抱頭鼠竄。“你這混蛋!”展行拿著擴音器朝大黃狗吼道:“認不出來了麽?前年才來過!”黃狗猢了一聲,意思是誰認識你。展行隻得悻悻走了。盛夏,每一次體育課後,展行汗流浹背地坐在樹蔭下的長椅上,總能發現一瓶冰涼的蒸餾水。展行從來不問是誰的,也不問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每次都是擰開瓶蓋就喝。曆史係總是女生比男生多,展行到哪兒都是個搶手貨。有女生與班花結伴過來,遞給他一瓶鮮橙多,展行一身籃球褲,背心,隨手接過,痞兮兮地笑道:“謝謝。”班花忿道:“讓你幫擰開,謝什麽呢,厚臉皮。”展行搖頭晃腦像個無賴,把鮮橙多擰開。女孩溫柔地笑道:“謝謝。”展行隨手又擰了回去,把蓋子擰得更緊了。班花:“……”展行:“木哈哈哈——”冬天,每天早上,不管第一節是什麽課——中國曆史抑或西方哲學,展行總是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位置,課桌抽屜裏總有一杯熱咖啡,兩塊薯餅。某天他終於忍無可忍,六點到校,扒在後門的窗口上朝裏張望,看了快一個小時,沒人進來。當天的早餐也沒了。小氣鬼,展行時刻腹誹著。香山紅葉紛飛,頤和園夏蔭如水,蟬鳴花香,裹著那些平淡的歲月,一年又一年過去,過去的回憶變得難以言喻的遙遠。想起曾經的膠州灣,拉薩的八角巷,柳州的靜夜,黔東南的青山,長白的風雪,一切恍若隔世。若不是有一張張,貼在牆上的照片,展行幾乎以為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1:荒草齊腰,照片上唯有林景峰的半個腦袋,前麵是藍天,白雲,秋天曠野——寶雞逃亡時,展行還不忘拍照。2:膠州灣的大海邊,麗麗建偉,張帥林景峰,一副蔫茄子的表情,嘴巴撅著。3:布達拉宮,大昭寺前,林景峰趴在地上喘氣。4:柳州,鏡頭由下至上,林景峰帥臉麵無表情,露出個腦袋在坑外,嘴裏叼著塊牛肉幹。5:凱裏,路人幫拍的照片——張帥、唐悠、霍虎、展行、林景峰勾肩搭背站成一排,背後是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經過……等等,遠處比著個“耶”的麵癱是張輝?他居然在凱裏,怎麽不過來告別?6:長白山巔的樹上,兩個字“回去”,樹幹後揚起一抹風衣的衣角,與黑夜同成一體。那時候居然也沒發現——展行心裏唏噓。7:撫遠的教堂前陽光燦爛,林景峰捧著本詩集,唇型煞有介事地撅著,似乎念到哪個誇張的助動詞。“注意了!”監考老師咳了聲:“還有二十分鍾交卷。”展行從回憶裏清醒過來,馬上抓耳撓腮,痛苦得要死。啊啊尼瑪!語法啊!紐約長大的小孩六級考不過有木有!有木有!!答辯都過了啊!四十度大夏天要苦逼地考六級有木有!!展行頭發亂糟糟,趁監考老師轉過身,伸長了脖子朝旁邊桌子張望,一隻紙飛機從窗外飛進來,戳在他腦袋上。展行大喜,拆開紙飛機,裏麵是張英文補習班傳單。展行憤怒地把傳單揉成一團,炸毛大張著嘴,把傳單扔了出去。“時間到,收卷。”展行鬼鬼祟祟,在教學樓前摘了朵純潔的小雛菊,開始拔花瓣。及格、不及格、及格、不及格、及格……他背著包,邊扯花瓣邊走出校園。“展行!”輔導員喊住他:“今年夏天的考察名單上有你,下周三回校集合。”展行點了點頭,問:“這次去哪裏?”輔導員說:“西安,驪山,有人讚助了一筆經費,點名讓你參加考古。”展行:“我又不……”輔導員笑道:“據說是博物院推薦你的,那位讚助人也會參與考古行動。”展行:“哇,很有錢嗎,但是我可能畢業以後不……不會去當講解員了。”輔導員說:“好好想想吧,你有前途。”展行扯了最後一篇花瓣,誠懇地說:“一定考慮,我把菊花獻給你,獻菊一次,永生一世。”他把光禿禿的菊花柄遞給哭笑不得的輔導員,轉身走出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