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繼續滴答。氣氛依舊凝固。這時,殿前有內侍拔尖的聲線唱道:“太後駕到!”話音剛落,太後鳳駕已經站在殿門前,目光安詳,手數碧色翡翠佛珠:“太極殿今朝怎麽如此寂靜了?”“太後千歲。”眾臣齊齊叩拜。帛泠恢複常態,欺身在帛錦耳畔諷道:“錦衣侯可以放手了,否則叫朕如何收劍?況且,朕也沒使多大勁,他隻是吐了一口血而已。”帛錦抿唇冥思了下,終是鬆開了手。帛泠這才繞過他,迎接太後,施禮前冷掃了側旁寶公子一眼。既然帛錦如此在乎這個新任的少卿,那麽大家來日方長。太後款款入座後,也不廢話,笑顏逐開地稱自己歲數大了,受不得吵鬧。帛泠溫和地笑道:“今日既然未能君臣暢飲,就不必入冊特載了。眾愛卿自然也無需在自己要誌中記下今天,否則——”天子笑意更深,“株殺九族。”眾臣哪裏敢說不是,一路低頭,默默撤離殿堂。不消三刻,最後聖旨下達:罷了寶公子和李延的官,罰到羽雅殿清掃鴿籠。兩人脫難自然不是運氣。寶公子不死,靠的是李延;李延能活,靠的是他娘親。李延娘是太後的侄女,老太後自然會保。更何況這事說難聽些就是家醜,壓根就不能鬧大。自感心細如發的李延勤懇地掃完鴿糞後,托著個下巴坐在籠前,開始深思。一直知道宮裏有謠傳,太監也會有上床與不上床之分,李延心裏也一直存有好奇;現在好了,好奇心徹徹底底被滿足了,官職也弄沒了。昨夜若不是他親娘死死護著,他早被尚書老爹給活活抽死了。回想起來又是一身冷汗。空中善鴿飛過,爪上鴿鈴清脆。寶公子開始擦洗鴿籠,李延負責在邊角灑水,邊灑邊想。從捉奸想到太監,從太監想到了——然後他招子一亮,挑起一瓢水潑在寶公子腳前,不確定地低問:“你是不是早計劃好的,想拖我下水?”寶公子也不看鞋,隻對著地上水灘照影,取下留在自己頭發上鴿子毛:“你想說什麽?”“你別打一錘,哼一聲;給一棒,跳一步哦。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前幾日翻的案卷,就是那少年腦仁案。而你查的不是別的,就是以前秘密收集宮裏太監的資料!”取少年腦仁是個秘方,傳說可以重長□。所以他們得了消息後,立的第一目標便是調查京城的太監。當時,李延是負責打聽花錢買入各種八卦,而阮寶玉則備案粗做分析,最後太監沒出問題,反是揪出了沈落。案子已結,那些八卦跟著卷宗一道被封存了起來。“你故意裝聽不清楚,就是想撞那一幕?所以,你非要踩我翻牆頭!所以,你故意跑去看!所以你故意叫得殺豬樣!”寶公子極其認真地看李延胡亂揮動的水瓢,也不反駁,絕對默認的表情。李延最終氣餒:“你怎麽尋到那裏的?你一直找不到北。”“我袖子藏著司南呢,自然找得到北。”“你寶公子真能人,送死還拉我墊背,真夠朋友!”李延大智者脖子一梗,扔了瓢,摔了水桶!寶公子擰手指,態度誠懇,語氣訕訕道:“你在,才死不了嘛。”“……”“是!我是查了宗卷裏太監那部分,裏頭有很多公公說過這八卦,隻是各說各知道的部分,不仔細推敲,是看不出什麽端倪的。”“你和羅家有仇嗎,要害昭儀?”寶公子搖頭,神情凝重:“你別多問了,我有我的道理。”李延聽後,怒發衝冠:“行行行,不毒不奸不丈夫。以後大丈夫的活自己抗,別找我!我……我和你割袍斷義!”說罷,他就開始扯自己的袖子。寶公子眨眨眼,吸鼻唏噓道:“如果不拖你下水,我早沒命了!那……那阮儂怎麽辦?年紀小小,沒人照看……”李延動作遲緩了下來。“再說你那動作叫斷袖,不叫割袍。”“阮寶玉!”“哎,不知道這鴿子會飛到侯府去嗎?會的話,我係上情書給侯爺送去!”寶公子對著天空開始花癡笑。李延又要發作,卻聽得放鴿台那端有人喚問:“阮少卿在嗎?”兩人回頭,是蕭徹。“我隻是路過,突然想起阮少卿的傷勢,所以過來瞧瞧。”當日蕭徹扶身一恩,寶公子當然要感謝。於是他撣落肩頭一粒鴿屎,向蕭徹走去。李延也想跟著過去客氣幾句,就又提起水桶拎水去了。“蕭兄當日多謝了!”“阮少卿,剛才你與李延說的話,我聽了個大概。我忍不住想問你一句。”“哦?”寶公子歪頭。“雖然我與少卿接觸不多,但是聽說少卿做事一向胸有成竹,有章有法。怎麽當日如此衝動幼稚?”蕭徹笑容沒減,雙眸含光,“你完全可以嫁禍他人。”寶公子沉默了會,突地望著藍天,寶光璀璨地一笑:“蕭兄,你一定聽過比幹挖心的故事,人無心則死!如果我說,我的心有夜也被人生生地挖了,你信嗎?”蕭徹不言,想拍拍寶公子的肩,手伸一半卻又縮了回去。寶公子依舊噙笑看天,“一個無心之人,哪裏會控製自己的心緒,去想太多事?”李延提水回來,卻隻見寶公子,蕭徹已經離開。“你又偷懶不幹活,在擺弄什麽呢?”寶公子歡笑地抬頭,抖眉毛將東西收好:“是狎具。”李延鼻子一歪地恥笑:“你吹吧!我再信你,是你生的!”寶公子聳肩,自己說了真話,不信算數。其實自那日起,宮裏狎具都成了宮裏最大的忌諱,內侍太監們惶惶不安,手頭這些玩意兒藏也不好扔也不是,隻好私下偷偷找人帶出宮,一找找到了蕭徹。蕭徹與寶公子聊天,無意中當笑話說起這事。寶公子當下就擰著袖口,奸笑著挨近蕭徹:“有好的嗎?給我一根!”隔了好一會子,李延見寶公子沒登鼻子上腔,又追問:“真是狎具?你要那玩意做什麽!”“李延,你說這鴿子能將情書送到侯府嗎?”阮寶玉隻尋思鴿子送情書的事。“不用送了,侯爺近日不在侯府。”“為什麽?”“剛我遇到侯爺了,他說要陪太後去瑤光寺住段日子。”“他和你說,為何沒和我說啊!”寶公子一蹦三尺高。“我哪裏知道?不過也怪,我遇到他時,正是他從羽雅殿出來的道,怎麽他沒見你?”寶公子卷袖子,人向外衝:“一定沒有走遠,我去追!”“小錦。”“皇祖母。”帛錦回神,嘴角露笑。“在想什麽那麽入神?我都喚你三次了。”太後慈愛地看看他,“皇上說你近月,更加不潔身自好,縱欲濫情。以往看重你的老臣也開始對你頗有微詞,所以我想反正你大理寺卿的頭銜也隻是虛掛,不如陪我去寺廟,安神寧性幾天。”“孫兒悉聽皇祖母安排。”帛錦垂目,心裏卻暗自冷笑,他叔叔不是就要這個結果嗎?“還有件事,我要問你,你對那挨罰的阮寶玉,可動了龍陽之心?”帛錦微微蹙眉,須臾後搖頭道:“孫兒沒有想過。”佛珠轉動,太後微笑睨他:“如果真是這個答案,為何還要想了好一會兒後才答。”“確實沒想過。”太後停下數珠,拍拍帛錦的手背:“這樣最好不過。”帛錦頷首笑笑,眸光清澈,耳邊卻響起自己在羽雅殿外聽到的話:——如果我說,我的心有夜也被人生生地挖了,你信嗎?——一個無心之人,哪裏會控製自己的心緒,去想太多事?四月頭兩日,雷雨交錯。帛泠在紫英殿批閱奏章,卻聽得殿前廊下傳來交耳的竊竊聲。“發生了什麽事?”帛泠問道。得了消息的太監忙落膝跪稟,顫聲道:“稟陛下,剛剛宮外傳來消息說,說管……管大人與曹將軍在湯山……被雷劈死了。”皇帝手一軟,朱筆落下,人呆坐著久久不能站起。隔了好半晌,他才喃喃問道:“你說的是管銘?”“是,正是都水司管銘大人。”“你們都出去,朕想一個人呆會。”又是好一會,帛泠才無力揮手。死了一文一武,都算是他的左膀右臂。管銘更令他心痛,打小就是他的伴讀,六歲時便在一起。帛泠繼位,管銘可以說功不可沒。八麵玲瓏的人物,本來就體弱多病,這些年又勞累過度,身體幾乎拖垮。因此帛泠特許,他不用時時早朝。管銘也不貪權,主動要求謫為都水司。——臣不上朝,自然有人異議。不如,在都水司,也能為陛下分澇旱之憂。帛泠欲哭無淚,偌大的殿堂,獨自枯坐一宿。翌日早朝,帛泠首先說的就是這事情,決議厚葬。然而,旨意未下,禮部崔尚書率先出列:“臣以為不可。”帛泠手扶龍椅,冷冷問道:“為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