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忙繞開帶路的印子,徑自來到野貓跟前細瞧,隻見這貓眼眯成一線,嘴角掛著血絲,可還有氣。李延心中一緊,大聲喚道,“來人,把藍仵作叫來!”不消一刻,藍仵作趕到。“你看看這貓是怎麽回事?是不是中了同一種毒?”藍仵作急忙蹲身,翻翻那病貓的眼皮,又取銀針沾血觀色聞味後,才起身謹慎地稟報:“症狀大致相同,隻是這貓中得毒已淺,現在醫治應無性命之憂。”李延拂袖:“你先告訴我它和巫師是不是中了同一種毒?”“八、九不離十。”李延原本鬱鬱的眸子逐漸清亮,他先吩咐其他差人送病貓去解毒,轉臉又問藍仵作:“這兩味毒相遇如過了最佳時機,是否時隔越久,毒性越低?”“按道理是這樣。”李延點了點頭,記得他盤問過牢頭,牢頭說巫醫好心,吃飯前總是先分一半吃的透過窗子,喂好外麵的野貓後才肯自己食用。李延冷笑,一隻殺兔取腦的巫師,大難臨頭怎麽可能好心喂貓?分明是他畏死!怕被人暗算,所以先喂了野貓,證明沒有被下毒,才敢吃。隻可惜千算萬算,他還是被下了毒手死於非命。而眼前這隻野貓,應該就是昨夜吃了半隻饅頭的那隻。饅頭裏的毒隻有一味,按理不會毒發。除非它滿寺亂竄,最終也遇到了這第二味毒藥。那這味毒藥應該就在……李延低頭,細尋著帶血梅花足印,血漬滴滴,一路延向審案前堂:“另一味毒果然還在前堂!”“你是說,有人將另一味毒混在燈油裏?燈油燃燒,毒也同時吸入身內。”好不容易從侯府回到大理寺的阮少卿踮腳,有些發悚地看著燈柱上搖晃的火頭。“正是!貓血就是在這銅燈柱下消失不見的,於是我那麽靈機一動,命人驗了燈油,絲毫不差,就是朝暮的另一味!”李少卿攏攏衣領,擺出一副英明神武的官樣,而旁邊的寶公子卻軟綿綿的,好像邁不開步子。“阮少卿,你怎麽了?難不成,受了刺激?”寶公子垂下眼睛,撫住自己的喉嚨:“燈裏有毒,那我不也中毒了,會不會毒發,毒發的樣子難不難看?”“燈油早換了!你又隻中了一味,根本不會有事;退一萬步說就算毒發了,小小的野貓都沒死,你是絕對死不了的,最多毒得口眼歪斜滿臉毒瘡!”李延扁扁嘴。“那是那是!好人終歸有好報的。看!你家印子有了新相好!這貓真通情達理,懂得以身相報!”寶公子萬分感慨地指指對麵房梁上兩隻曬太陽的貓,冷不丁後腦被李延輕輕一拍。“報你個頭啊,兩隻公的!”寶公子似笑非笑幹咳了幾聲,回到自己案桌前。“阮寶玉,這巫師的案子就這麽結了?”“燈油的毒誰放的能查嗎?”寶公子托下巴。李延搖頭:“油去年元宵前買的,放小倉庫也沒什麽人管。掉包太容易了。”“線都斷了,結了吧!”寶公子同意,提筆在自己的紙上寫下了個大大的“疒”字。案子結了,事情沒完。阮寶玉風流瀟灑過了,接著必須開始哄兒子高興!“兒子,爹剛發現家裏的一隻母雞居然下蛋了!以後我們天天有雞蛋吃了!”阮寶玉提著隻母雞興衝衝進了屋。“我要上書院去了。”阮儂耷著頭,悶聲悶氣。“那我送你去吧!順道探望你家教書先生。”寶公子彎腰與兒子平視。阮儂為難,低低起音,小心翼翼地問道,“爹,你確定嗎?我家先生長得很難看!”寶公子中招,後退三步,“真的很難看?”“嗯,很難看!”“那……我還是不去送了。衙門事情也多。”寶公子望天皺眉。“嗯!這隻雞你放回籠子前記得做個記號,省得以後你貪吃誤殺了。”阮儂出門前,還是回頭叮囑上一句。寶公子點頭如搗蒜,“嗯嗯嗯,我這會就做記號!”父子果然是沒有隔夜仇的!做個什麽記號好呢?阮儂出門後寶公子蹙眉。給雞染色!啥顏色?還用說,當然是這天下第一好看的紫色。寶公子打定主意,美滋滋把整個雞頭染成紫色,又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欣賞了遍,打開雞籠竹門,正想把雞放回去,脊背卻突然一痛。這一痛便如芒刺疾紮,疼得他周身一僵,冷汗層淋,手也無力地一鬆,掌心的母雞脫開,拍騰著翅膀,竟然“咯咯咯”飛上了屋頂……※※※※※※※※※※※4月11日更新 ※※※※※※※※雞飛蛋打了,阮少卿的狀態也開始急轉直下。脊背上的疼痛並沒有一直揪心,可卻開始綿長,好似探著他的心肺,一下又一下撓撥,讓他渾身上下每個方寸都在陰疼。一晚上沒有睡著,冷汗把被褥濕了一回又一回,可早上他還是起身,穿上官服去大理寺。帛錦說了要去查永昌銀礦的案子,那這兩天就應該會來寺裏看卷宗。花癡,這是一種絕對超越□的精神力量。在這強大力量的驅動下,寶公子勉強挨到大理寺,趴在桌子拿隻筆,有一搭沒一搭地寫字,眼睛卻始終瞄著門口。一旁李少卿湊過來,看他:“你這又在寫什麽?新的京城美人名冊?”寶公子撇撇嘴,字亮出來給他看。——病——疼——瘧——癩這半天他一共就寫了四個字,冷汗卻又出了一身,把紙頭浸得爛糟糟。李延就稀奇:“你不是讓我結案,那還在這裏琢磨這些‘疒’字頭做什麽。”阮寶玉哼哼:“結案是暫時。因為我還有別的事。”“什麽事?”“陪侯爺去永昌銀礦,山高水長,一路歡暢。”講話都開始押韻,說明美得實在不輕。李延的眼立刻就瞪了起來,先問了侯爺為什麽要去永昌,之後突然轉過彎:“為什麽你有事這案子就得結,我難道不是人,我就不能查?”寶公子趴在桌邊,懶洋洋打過來一個眼神,意思很明確:我鄙視你,已經鄙視你很多年。不過話他還是說得和軟一些:“我審案的時候燈油就給下毒,說明寺裏有內奸,而且離你我很近。咱們就先結案,讓他鬆懈,我不在的時候你正好留神觀察。”說完他便提筆,又開始寫字。疒字頭,耳旁,急,這是個癮字。寫了許久他才寫完,李延已經忍不住發問:“為什麽你的手一直在抖?”寶公子霍然抬頭,覺得眼前一片空蒙,還不及回他,就已經聽見門外有人揚聲。“侯爺到。”這三個字讓他站了起來,卻沒讓他立住,他往前趔趄,一個前栽,頓時栽了個頭破血流。帛錦進來的時候阮寶玉已經倒在地上,人有些神誌不清,拿五指不停抓著地麵,抓得血肉模糊。李延急了,也是一臉一頭的汗:“難道是朝暮,這毒……”一旁帛錦不語,蹲下身來,湊近看阮寶玉雙眼。那雙瞳仁本來墨黑,現在卻有些帶紫,依稀的隱約的一分暗紫。帛錦歎了口氣,蹲在地上猶豫片刻,最終一把拎起阮寶玉,將他扛上了肩頭。錦衣侯向來隻騎馬不坐轎,阮寶玉於是和他同騎著那匹菊花青,靠著他肩頭顛簸,一路半昏半醒,最終來到侯府,進了那間內房。幸福來得太過突然,讓神誌不清的寶公子益發神誌不清,連眼珠子都已經不會轉動。一旁帛錦仍是沉默,到裏間尋了根長繩,一句話沒有,就把他牢牢捆上了床柱。阮寶玉冷汗如瀑,人已近乎虛脫,可仍有精神咧嘴:“侯爺……你……這是要玩花樣麽,我……我……沒玩過,侯爺要多擔待。”帛錦仍是冷臉,綁好他後坐到桌邊,倒了一杯冷香,無聲無息在那裏慢品,瞧也不瞧阮寶玉一眼。阮寶玉就有點氣悶,心神一個恍惚,脊背上的疼痛又來了,一波波向每個毛孔彌散。他開始有種感覺,心裏象住著一隻獸,咆哮著對什麽東西無限渴望。冷汗又一身身地流了出來,他被那渴望折磨,呼吸越來越重,心跳得便似戰鼓,終於忍不住開口:“侯爺……我……我……我要。”“你要什麽?”桌邊帛錦問了句,一雙眼半眯,側臉完美無缺。“我……我要。”阮寶玉吃吃:“我……我要侯爺……喝的那壺茶。”帛錦冷笑一聲,伸手打開抽屜,取出一枝紫燭。火石擦亮那刻阮寶玉頓悟,那隻嘶嘯的獸從心裏衝將出來,和他一起迫不及待地吞下了紫燭的第一縷香氣。這就是他要的東西,那莫名的咬著他心的渴望,其實就是這縷香氣。“你要的不是我,更不是我喝的這壺茶。”一旁帛錦幽幽歎了口氣,將手掌攏上燭火:“你要的是它,紫色蠟燭混著的一種藥,名字很好聽,叫做素燃。”素燃。多好聽一個名字。記得那時帛錦被沈落所傷,人在皇宮,養了將近一個月的時候,開始有人拿這種蠟燭來,每次在他床頭點燃一枝,紫煙嫋嫋。有了紫燭,痛苦似乎不再那麽難熬,沈落這個名字似乎也不再那麽錐心。“你該感謝它幫你渡過難關。”兩個月後聖上親來探望,也是這樣攏著燭火,說的話他今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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