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錦單肩使力,隻不過使了一分內力,那寶公子便好似一隻米袋,被他“砰”一聲甩出了門去。脖子上流了起碼三碗血,然後又被人過肩一摔,要是個正常人,便不死也殘了。寶公子的非凡之處也就在這時體現了出來。身心俱受重創之後,他居然還能立起,還一步步又走上前來,走得很認真,居然好像在數步子。“十步,這次侯爺你把我摔開了十步!上一次你摔我的時候起碼有十二步!侯爺,我離你越來越近了!”等走到帛錦跟前時他雀躍,居然又是咧嘴,笑得寶光璀璨歡欣萬分。到了第二天,阮寶玉還是覺得這一定一定是場夢,人昏昏沉沉,一直托著腮在大理寺發呆。一旁李延也在,今天帶了他的肥貓來,一邊摸貓咪肚皮一邊拿眼斜他:“沈落的案子就這麽結了?自己把自己脖子扭斷,你扭一個我看看。”寶公子毫無反應,繼續托他的腮發他的春夢。李延就有點稀奇:“怎麽你今天不瞧案子,連公家的茶居然也肯不喝?”“不喝,我嘴上有仙氣,就算不吃不喝也能抵飽。”“……成,不吃不喝隨你。那你總該看看案子吧,你一整天沒做正事了。”“不看,你一人看。等忙飛了你就沒空喂貓,省得你作虐,把一隻豐神俊朗的碧眼黑貓喂成團肥肉。”李延就有點氣喘,惡狠狠盯他,又惡狠狠把隻卷軸硬鋪到了他眼前。——永昌銀礦。隻看了這四個字寶公子便蹙起了眉,很正經說話:“我不能看東西,我腦仁被敲過,現在頭疼!”李延也立刻正經:“頭疼我替你找根帶子綁額頭,阮少卿您稍等。”“沒用。現在除非拿侯爺的發帶綁我額頭,否則我絕對沒法看東西。”阮寶玉輕聲回了句,拂拂袖,很快就端著方步出了衙門口。忙到半夜,李少卿才回到李府,回府後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件新內衫,差下人裁成襪子。襪子做好,他就日夜穿著,硬熬了三天三夜,沒脫也沒洗腳,就這麽一直套著。到第四天,這襪子便成了寶,他先把它脫下,挨個又搓了遍腳丫,然後才選了隻味道更甚一籌的,“嘩”一聲撕出一條,小心地擱在官服袖口。一切都安排好,第二日他照常去大理寺,照常去見那個整日發飄不做正事的阮少卿。天可憐見,帛錦侯爺這天無聊,居然來大理寺巡視。機會來了!和阮寶玉略說兩句之後帛錦告辭,他於是也起身,跟在帛錦身後,定要送侯爺出門。寺裏大院有些不平,於是他很有理由地摔了一跤,又順勢伸手,帶到帛錦,將他官袍下衣衫“嘩啦”撕下一條。這一下帛錦不悅,可他卻樂開了花,從袖裏偷偷掏出那一條臭布,硬撐住笑熬到阮寶玉跟前,道:“看看我是怎麽對你!剛才你看見了吧,我那一跤雖然故意,可也跌得不輕,可你看我弄到了什麽,侯爺貼身衣衫上一條布!!”“頭不疼了吧。”“嗯!”“侯爺的味道怎樣?”“那還用說,肯定是仙氣飄飄!”片刻功夫之後,阮寶玉戴著那根長帶,不僅腦仁不疼能看案子,而且還一心二用,居然想起了一件要緊事。“先前那個因腦仁案被捉的疑犯呢?沒放吧?”“沒。你不是千叮嚀萬囑咐不能放,說你還要審。我就奇怪了,既然已經查明人家是冤枉,你還審個什麽勁。”“去把他傳來。”寶公子一揚那仙氣飄飄的長帶,頃刻間恢複他過目不忘的本領:“還有,前幾天你給看的那個卷宗,永昌銀礦的那個,也找來我再瞧一遍。”人犯被傳來時,戴著仙帶的寶公子正仙氣飄飄地一目十行,拿手指依次劃著卷宗。人犯於是下跪:“多謝阮大人為草民洗冤,大人真是包青天再世!”阮寶玉頭也不抬:“你的確是被冤枉,兔腦醃來是給產婦止血,是種巫藥,是他們孤陋寡聞了。”“是是是,大人明鑒。我那兔腦的確是醃來給產婦止血,大人真是青天!”“可你受審時卻為何不說,寧可被人冤死,卻一口咬定那兔腦是醃來做菜!”阮寶玉的這一聲喝問拔高,高得是毫無先兆,嚇得那人頓時一凜。“小……小的……是名……那個巫師,咱們做巫藥的,總歸……總歸不大光明。”那人額頭跑汗,好不容易才回了這麽一句。“這麽說你入行已深,是因為很懂巫術,很懂巫行規矩,所以才寧死不說?”“是是是。”那人立刻點頭猶如搗蒜。“入行很深的巫師,你居然會不知道醃兔腦是用來引產而不是用來止血,被我一誆就誆了個正著!你根本就不是巫師,那兔腦也不是醃來做藥,我猜得對也不對?”阮寶玉的這一聲不曾拔高,說得很是溫吞和緩,可卻絕對有效,讓那人臉色立時大變。第八章寒風月冷。大理寺臨時關押嫌犯的地牢。巫師抬頭,有些失神地看著頭頂方寸大小的一扇氣窗。窗台上蹲著一隻野貓,碧眼閃著熒光,正森森看他。阮少卿說的沒錯,兔腦並不是巫藥,那是一根線引,一根絕對不能被牽起的線引。“如果我是主子,知道有人對我起了疑心,也會把我滅口,將這根線索砍斷。你說對不對?”心念至此巫師喃喃一句。窗台上貓咪低頭,“喵”了一聲,似乎也表示同意。“所以我要小心,萬萬分小心。”那巫師又喃喃,彎腰,枯瘦的手撿起地上那已經冷透的饅頭,掰出一半,踮腳湊到貓咪眼前。貓咪看來餓極,並不挑食,猶豫片刻後咬下一口。不消片刻半個饅頭報銷,貓咪似乎意猶未盡,一雙眼勾直,盯著他手掌裏另外半個。巫師定了半顆心,又擔心這是慢毒,等了許久,這才舉手,將饅頭一口口咽下。貓咪見吃食無望,將身子弓了弓,準備離開。就在這時寒風透窗,那巫師突然伸出手,一隻伸出來卡住頸脖,另一隻張開五指,痛苦地抓上了牆。五指指尖劈裂,在牆上留下深深五道血痕,可他圓睜著眼,卻不能為這痛苦哪怕發出一聲呼喊。見血封喉,這毒是如此霸道,甚至不允許他發出臨死一聲淒呼。暗褐色的血從他五官滲出,他佝僂著身子,在地上掙紮扭曲,拿手指沾血,寫了幾筆,一個字還沒寫完,就已經四肢抽搐,萬分不甘地咽下了他在人世間最後一口氣。從始至終,地牢始終安靜,靜的就好似什麽也沒發生。貓咪到底無靈,不能明白這裏發生了什麽,又弓了弓身子,碧眼射出寒光,輕巧地躍下窗欞,很快便消失在夜下。翌日大早,李延就心急火燎地來找寶公子。他跨進門檻,正在大院子裏喂雞的阮儂,忙笑眯眯放下手裏活相迎,“李叔叔好!”“你爹呢?”“還在睡呢。”“還在睡?衙門出大事了!”李延說著話就竄進了房,抓住癱睡在床上阮寶玉雙肩死晃,可惜寶公子沒任何反應。阮儂為難地耷拉下頭,扁扁嘴,“他前幾晚沒怎麽睡,整晚幹巴巴瞪眼瞅房梁,昨晚倒算出了奇,竟然睡得非常踏實,所以……”他說著話,不知手裏什麽時候多出了一棵大白蘿卜,鬆手一擲,大蘿卜相當準確地扔在寶公子的臉上,可惜成效依舊不大,於是阮儂連連歎息搖首,“叔叔你看,我連這法子都用了!”李延深思須臾,撩袖跳撲上床鋪,對著寶公子的耳朵嚷了句,“阮寶玉,侯爺要親你嘍!”寶公子真乃神人,聞言後居然醒了,人一躍坐起,眼沒張開,嘴先含笑,“我來了,來了,侯爺在哪裏?”當他睜眼瞧清跟前是李少卿時,笑容立即垮下,縮退到床角,咬著被子,含糊質問,“你想怎樣!”李延麵不改色地挑眉,果然天地有差!“寶公子,那個巫醫死在大牢裏了。”“是我昨天審的那個?”寶公子仍睡眼惺忪。“對!就是昨天要你給他一天考慮的巫師。”“怎麽死的?你怎麽現在才說啊?”寶公子踢開被大吼。李延沒空和他再抬杠,如實以報,“是中毒,七竅流血而亡。”寶公子愣住,冷靜地扭頭看阮儂,“兒子,我剛剛不小心把傷口吼裂了。”阮儂卻隻驚喜地仰望李延,滿含期待,“李叔叔,真的流了很多血嗎?我……我能去看嗎?”“我不能去了!”趕路走到一半的阮少卿突然打住腳步。“為什麽?”李延不解。“發帶不見了,我的仙帶!一定是兒子藏起來了,我要回去取!”寶公子拍著額頭。李延當即氣得發抖,指著寶公子的鼻尖喝道,“都什麽時候了,還管那仙氣帶?”寶公子不理,頭一仰,“我不要,我頭疼,我要帶子,就要帶子!帶子,帶子,帶子!”李延扶牆,差點癱地不起。寶公子胡鬧了幾句,才擰回幾分正形,過來拽李延的衣角,聲音相當誘哄,“人死已成事實,驗屍有仵作;破案還有你李少卿呢!別耽擱正事,快去吧!新鮮的屍體還在等你呢!”待等李少卿反應過來,眼前隻見一遛塵煙,早沒了寶公子的蹤影。阮少卿拐到家,搜回仙帶陶醉地係好,沒等阮儂盤問就拔腿飛奔出了門口,卻與一人撞了個滿懷。“阮少卿好!”那人鳳目長眉,笑顏倜儻,下顎一道美人溝,外罩的仍是玄色大氅,正是那日在李延家遇到的人。阮寶玉訕笑著回禮,心裏卻並不痛快。隻因那美人溝一直是心病。寶公子自認自己的俏臉上若配及上一道美人溝,便堪稱完美。可他偏偏就是沒有,恨得他每每對著銅鏡孤芳自賞的時候,都有衝進柴房拿斧劈自己下巴的衝動,煩到最後,終是有人一句:“當心手抖斧斜,弄成個三瓣兔唇。”滅了他常年的魔念。如今吃不到的葡萄還是酸牙,寶公子故意茫然皺眉,隻盯著人家的美人溝猛看。“在下蕭徹。”寶公子“恍然大悟”地一笑,寶光璀璨,“上次在李尚書家,為那敲腦仁一案,多謝公子提點,來日一定酬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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