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錦在偏廳,裏麵光線偏暗,燃著淺淡的香。為了禦寒,廳裏的木椅都鋪了狐皮,帛錦如今就坐在一張純白的狐皮上,左手撐頭,眼底空空,就隻有那麽一點意興闌珊。“阮少卿找我何事?”等了片刻他開口,語氣也是,什麽感情都不帶,隻有那麽一點意興闌珊。阮寶玉立刻就綻開了他寶光璀璨的笑:“侯爺真是睿智,知道是屬下要見侯爺。”說完又加一句:“我眼神不好侯爺是知道的,所以……要近點稟報,侯爺不介意吧?”帛錦沒發話。寶公子就立刻上前一步,幾乎臉貼臉,開始向上司匯報案情。幾句話就能說清的事,他說了大半天還沒說明白,中間更是廢話無數。“侯爺你眼睛真好看!”“侯爺你手指真長!”“侯爺你手怎麽啦?怎麽受的傷,這麽好看的手要當心!”……這期間帛錦一直毫無反應,到最後隻是一句:“你說來的不是正主,那是什麽人?”“我覺得他是來觸動機關的人。”“什麽叫觸動機關?”“就是知道有詐,特地以身犯險,將我們的陷阱觸動,提醒正主不要中了圈套。”這一句讓帛錦有了三分敬意。李延這時終於開了口:“提醒他難道不會傳消息,以身犯險?你以為個個都跟你似的這麽傻?!”阮寶玉不說話,居然不擠兌不回嘴,隻是看著帛錦,兩人四目對視,完全忽視他的存在。帛錦眼底略動,正想開口,卻看到管家進了廳門,正低頭奏稟:“侯爺,聖上宣見。”“現在?”“是。”帛錦低頭。從這一低頭,寶公子看出了不情願。“那好,你準備轎子。”過一會帛錦發聲,站起身來。寶公子立刻跟在他身後,從偏廳出來一直跟著,還學他走路姿勢,隻差踩到他腳後跟。快到大門的時候帛錦終於忍不住,霍然轉身看他。寶公子立刻綻開他寶光璀璨的一笑,道:“我不是有意要跟著侯爺,實在是侯爺身形太過好看,完全是情不自禁!”從侯府到皇宮,路程不長,大約隻要一盞茶功夫。跨進大殿朱門的時候帛錦吸了口氣。年輕的聖上正負手候他,見他進門嘴角上挑,微微一笑。帛錦下跪:“微臣參見聖上。”聖上那個笑意擴大,很親熱地上前,扶他起身,看他看了一會,這才輕聲:“他回來了,就在京城。”“誰?”“他。”這一聲言辭肯定而且意味非常。帛錦垂下了頭。“聽說那個少年腦仁案有了進展,你們那位新少卿好像設了個局,雖然沒捉住人,但把人傷了,就傷在右腰。”過一會聖上又道,為了示範,將手在帛錦腰眼重重一拍:“就是這裏,右腰!”第五章“大夫,給這麽好看的病人出診,你居然還忍心收二十兩!”聽到大夫最後的出診數目,寶公子一如既往發出一聲慘叫。大夫就有點想哭:“少卿,阮大人,這裏麵有您一月要用的藥材,通血明目樣樣名貴,收您二十兩,我真的是賠本,您……”“十九兩。”阮寶玉斬釘截鐵:“大夫,給我留下一兩吃飯,可憐我拖家帶口開銷大.”大夫是個老先生,聞言隻好舉手投降:“十九兩,阮大人,全聽你的。”阮寶玉立刻咧嘴,露出他寶光璀璨的一笑:“先生真是好人,既然是好人,就再幫我個忙如何?”大夫立刻後退一步:“真的不能再便宜了阮大人,我……”“不是便宜,再便宜你就蝕大本,還咋混對不?”大夫連連點頭。寶公子於是立起身來,笑眯眯:“我隻是想請先生看看,如果有人是這樣走路,會不會有什麽不對?”說完他便舉步,步態完全變了,沉靜無聲,就和今日帛錦的一模一樣。在侯府時他跟著帛錦,從偏廳跟到大門,學了一路,學的有了起碼九成象,這會子也一點沒忘。大夫蹙眉,去摸山羊胡,讓他再走一遍。寶公子於是再走一遍。“這人腰上有傷,如果真是這麽走路,肯定是腰上有傷,雖然極力隱忍,但還是不自然,是在讓著疼。”過一會大夫道,斬釘截鐵。大理寺偏廳,茶氣嫋嫋,茗香四溢。“第四十七遍了。”李延站立,頭枕紅柱,依稀嘟噥。“什麽?”寶公子大夢方醒。“我說你不灌茶,情感充沛地點這些髒銀,已經第四十七遍了。”“是嗎?”阮少卿手捏著銀袋抬頭,困惑望望天色道,“這確實不像我的速度……”李延橫眼,鼻噴不屑地“哼”了聲。阮少卿低頭,拿著銀袋繼續點銀子。“寶公子,我必須提醒你,我們已經打草驚蛇了。如今我們必須想到的是,犯人已經不會用以往的方式得到腦仁的話,那他會采取什麽方式繼續呢?”“李延,我們的上司他是怎樣的人?”“你到底有沒有想這個案子!”“怎樣的?”寶公子仰臉,姿態□。李延終於願意無私奉獻給寶公子一點靈光,坐下與阮寶玉平視,“你聽著,侯爺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哦?”“侯爺和皇上的關係也非比尋常……”……“你是說侯爺和那個煉丹的方士要好?皇上最後棒打鴛鴦?”“這隻是謠言,不能全信的。”李延為難地整整官帽,咬文嚼字。“那個方士很好看嗎?比我還好看?值得侯爺這樣!”寶公子瞪眼,殺氣騰騰!李延臉如受重擊,鐵青著遲遲不發一聲。“李延,你去尋個牙婆來。”李延攏眉,當即會意。罪犯不願再涉險,可那藥方成功在望,怎會輕易放棄?現下最快且最有效的途徑很可能是——正常買賣人口。“你早就想到了,是吧?”李延眯眼,猜測阮寶玉拖延的理由,“你方才不會是想辦法,再不動聲色地拖我入局?”阮寶玉搖手,撩起官袍就向門外走,“為了補償你,這次我當餌就是。”“外頭快下雨了,你做什麽去?”李延見狀心疑。“向上司申請補貼去。”寶公子果毅作答,頭也不回。“少卿大人,如果我再勸你一句——”“你就是我生的!”寒雨零星,天地之間盡是灰蒙。帛錦在書房看書,卻見下人拎一巨大木牌,步履匆匆經過門外回廊。牌上朱赤大字赫然寫著:府內新進惡犬看院,如有擅入者後果自負。帛錦訕笑,隨口問這是做什麽用。“管家說阮少卿站在門對麵,神色極其恐怖,掛上這牌子,防範不測。”下人如實稟報。帛錦聽後沉思。侯府門外三丈半,寶公子眼盯鐵門,雙手僵垂在身側,與門持續對峙著。驟然,大門洞開,帛錦獨自一人緩緩從裏走出。“阮少卿,找我有事?”言語如空中浮雲,悠悠飄蕩。寶公子佇立那廂,知趣地報以一笑,倏地張開雙臂,拔腿拚命地衝了過來;帛錦愣呆,瞳仁冷絕地一縮,人沒回神身體卻做了反應,隨手將寶公子扔了出去。寶公子橫飛射出,撞到對街的矮牆,才收住勢頭,四腳朝天悶聲落地。泥花帶雨,四下濺開。“你……沒事吧?”帛錦微訝眯眼,沒想到自己對這人的排斥如此大。雨窪裏,阮少卿邊暗咒自己遲鈍沒吃上豆腐,邊費力起身。官服拖泥帶水已經濕透,他臉上卻無半點狼狽的神情;隻見他恢複神采,擦幹嘴角的血絲,戴正頂上烏紗,恭恭敬敬地向帛錦禮,“侯爺,下官要回大理寺辦案去了。”帛錦沉默須臾,負手冷冷一笑,“那,不送了。”寶公子領命,豪爽地邁開幾步,又回過頭,不忘那寶光璀璨地一笑,“侯爺,你必須承認我方才的樣子,確實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