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弟,這官學裏頭,隻有咱們兩個是推心置腹的,你可千萬不要為了別人兄弟鬩牆的事情,壞了咱們積年的情誼了。”作者有話要說:上一回說到唐朝冷門的醫科,就不得不提醫學僧的終身任務——考試唐朝的醫學僧比現在的學生都要苦逼得多,可以說不是在考試,就是在準備考試——十天考一次旬試,一個月再來一次月試,一個季還有季試,一年到頭還要考一次歲終試,幾年學完了還有結業考試,實在是苦不堪言。考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考得很嚴格,每十天就要考經文三千至六千言,隻要有三分之一背錯了、講解錯了,不好意思,不及格了,請回去抄書。旬試還好,都是自己老師可以酌情開個後門,而歲試掛了就得直接留級,根本不給補考的機會要是連續三年留級,官學也不會留著你吃白飯,就收拾好東西圓溜地滾回去吧。好不容易熬個幾年熬到了畢業考試,覺得這幾年考試可把自己考成博士了吧?對不起,我們還要考政治,考時事,人家進士科要考的,醫科也要考,並且和現在考研一樣,甭管你專業多好,隻要政治不過線,統統不算你過。在這種高付出低回報的情況下,唐朝讀書人不樂意學醫也就可以理解了,唐玄宗還抱怨過地方上咋都沒人學醫啦,醫療事業簡直後繼無人啦,還為此專門給地方上的大夫和官員一樣的補貼,但都沒有多大成效。那為什麽李素節還想要主角學醫呢?這就和當時的皇帝荔枝有關係啦,總的來說,荔枝和武武都是非常尊醫重道的(雖然重道的成分多得多),而荔枝的頭風經久不愈,一直在努力找個神仙高人治好病,所以當時的大夫都努力研究怎麽治療頭風,也算是為醫療事業做出一定的貢獻了吧。第21章 徐子文這話說得大有深意,嚴銘忍不住追問一句:“照你的意思,吳家的事情還有別的隱情?”“嚴銘啊嚴銘,你幹脆改名叫嚴不明好了!”徐子文恨鐵不成鋼地剜他一眼,“虧你父親還是戶部侍郎,你竟連一點風聲也沒收到?”嚴銘何曾在這些事上下過半分心思,自家老爹的耳提麵令一向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沒一個字留在腦子裏。徐子文也知道指望不上他,端起桌上一盞沏好的信陽毛尖,一氣灌進燥得火燒火燎的喉嚨裏。大半杯晾開的茶水喝下去,心底的火氣稍微被壓了下去。他垂眼望去,覺得手裏這杯子真活似嚴銘那顆金玉其外的腦袋,瞧著倒是精致好看,裝的都不知道是哪年的涼茶了。“你可記得往些年被貶去袁州的那一位郡王爺?據我所知,吳議的戶口就落在郡王府上,你仔細想想其中的關竅。”嚴銘為難地敲著空空如也的頭,實在也敲不出半點聲響,隻能訕笑著望著徐子文,請他再提點一二。徐子文有心和他交好,一時也不得發作,仍舊溫言好語地和他捋清其中關節。“按戶部的規矩,舊年的文牒都是開春了再發下去,若不是袁州城那位替他挪動關係,他怎麽可能這麽快就擺脫了吳家?一個鄱陽郡王,一個東宮太醫,你說,這小子背後站的到底是什麽人?”嚴銘這才回過味來:“徐兄的意思是……可他不過區區一個地方上的生徒,怎麽可能驚動東宮?”“這才是人家的本事呢。”徐子文涼颼颼地瞥他一眼,“你還記得嗎,吳栩說過,他用砒霜醫好了自己的血症。放眼望去,當今醫林,有幾人能有這個手筆?……按往年的規矩,今秋過後咱們這批生徒就要分到各位博士名下,若能和他一齊在張起仁門下做師兄弟,還愁將來沒有前途嗎?”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是榆木腦袋也開竅了。醫科到底也屬於科舉的一部分,其間派係諸多、關係錯雜,師從何人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學生的立場和站隊。同在一個屋簷下讀書的生徒之間已經隱有勢力盤根、枝節交錯,而這時候選擇和誰交好,就是看人的眼光了。當下太醫署中最熾手可熱的,除了隨行洛陽侍奉帝後的太醫丞鄭筠博士,就是服侍東宮的張起仁一派。其餘跟著諸皇子公主的諸位太醫,如沛王李賢身邊的陳繼文、周王李顯身邊的劉盈和看顧太平公主的博士沈寒山等,也算是次一等的紅人。隻要能攀上這幾位鼎鼎大名的太醫博士,以後前途自然與眾不同,同樣是官學裏廝混七八年,誰願意放著高枝不去撿?“學醫之人最惜命,我本來盤算著送點補藥本不會出錯,誰想到那小子滑頭得很,根本不給我這個麵子。”徐子文望著老神在在的嚴銘,不禁歎了口氣,“左不過我出身門第都還及不上吳栩,他看不上眼罷了——要是有嚴弟這樣的出身,也不至於遭人嫌棄了,唉。”“這種見人下菜的小人,咱們不理會也罷!”嚴銘全沒琢磨透徐子文的言下之意,還替他打抱不平,臉上頗為不齒,“大道朝天,各走兩邊,要和這種人做同門師兄弟,我也是不屑的。”……徐子文忍不住嘴角一抽,本想著嚴銘好歹是官宦子弟名門之後,多少該學會點看人高低的眼力價,現在看來,這蠢材真是白瞎了一雙滾圓透亮的大眼珠子,簡直中看不中用!他強摁住額頂突突跳動的血管,擠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嚴弟說的……倒也是,小不忍則亂大謀,你放心,為兄斷不會為了一時的衝動誤了你的大好前程的。”見他臉上血色頓失,言語中大有隱忍委屈的意思,嚴銘骨子裏淌著的那股北方漢子的豪邁仗義的血氣登時被激得沸騰起來,一股子全湧向腦門。他忿忿一拍桌子:“話雖如此,他都欺負到你頭上了,也不能縱容他猖狂下去。”徐子文一口氣還沒歎完,給他驚得噎回喉嚨中,半響,才緩過神來:“……賢弟又有何高見?”嚴銘起身離開座位,悄悄附上徐子文的耳朵。“過十天就要旬試,我已經打探清楚了,這一回要考的是《黃帝內經》的《六節藏象論》《五髒生成》和《五髒別論》這三篇。”嚴銘低聲道,“明天我就去偷偷撕了他書上這幾篇,看他還怎麽溫書複習。”徐子文倒沒想到這小子正事不濟,壞水還不少。嚴銘自覺這個主意可夠“惡毒”了:“這叫小懲大誡,讓他知道知道做人的本分!”“不忙,他要是告到博士那裏,倒黴的還是咱們,豈不白白便宜了他?”徐子文畢竟比他老道多了,眼珠左右一撥,馬上計上心來。“你聽我說……”兩個少年耳朵湊到一塊,如此這般細說一番,已經定好了整治吳議的辦法。——這日一大早,天色才擦破一小塊亮光,生徒們便已經紛紛起床,借著熹微晨光,偷來幾刻學習的時光。能被選拔到此的,就算不是天資過人的能人,也絕不是滿腹草莽的蠢材,就連嚴銘一類胸無城府的耿直少年,多少也有些才學在身。在這裏,吳議才真正理解到什麽是“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隻要比別人懶怠一刻,別人便趁勢超過你三分,要是鬆懈了一天,就已經大不如人了。別說是博士夫子要十日一試,生徒們之間的比試幾乎無時無刻不在進行,還沒到上學的時辰,大家便已經齊聚一堂,搖頭晃腦地背誦起醫科典籍。時而有人往門口瞟過一眼,瞧瞧大家來的先後順序,心裏默默有個分寸,便接著埋頭苦讀。吳議當了幾十年的醫學僧,在學習這件事情上也算是略有心得,比起這些尚且心浮氣躁、力爭長短的少年人,他更重視對知識穩紮穩打的掌握,不急於把醫經翻來覆去背得一字不差,先順著名目不慌不忙地列好了大綱、概要,再摘出重點,分冊分書地整理清楚。從頭到尾梳理一番,心裏已經有了個大體的框架,也就不像別的生徒那樣無頭蒼蠅似的,看到哪裏背哪裏,隻會死記硬背,不懂融會貫通。幾日下來,雖然看上去比別的生徒落下了一大截,但他心中有數,倒也不急不躁,甚至別的生徒還在挑燈夜戰的時候,他就已經蓋好了鋪蓋蒙頭大睡——與其跟瞌睡蟲爭時間,還不如養好了精神留給第二天。嚴銘拿本嶄新的醫經遮在眼前,悄悄觀察著這位“心狠手辣”的同學,一旬的日子都快到頭了,才見他慢悠悠打開那本一字都沒背過的《傷寒雜病論》,照著一章單子開始默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