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既明不免一笑,摸了摸長須:“一家人說這話做什麽?”他溫和的看了沈採薇一眼,接著又拍了拍她的肩頭,輕輕道,“你也別太擔心,鬆江城堅,就算倭寇有備而來,半個月還是能撐住的。”


    沈採薇不由長長的出了口氣,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來:不管怎麽說,到底大伯靠得住。


    沈既明叫人備了馬車,直接便去了顏府。顏知府這些日子正煩心庫糧的事,一想起就覺得頭疼,聽人說是沈既明來,也隻得強打起精神去會客。


    待沈既明說了來意,顏步清麵色微微變了變,他稍一猶豫,嘴裏發苦卻還是嘆了口氣,接著道:“沉君和你家三娘馬上就要成親,我們兩家也不是外人,我就不瞞沈兄了。好叫沈兄知道,我家中兩個孽子叫人引誘做下錯事,府中並無多少存糧。若是倭寇圍城,怕是撐不了幾日。”他本還想要把事情瞞一瞞,但此時聽了這事,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這事不能再瞞,否則真的事發,連他自己都要跟著受累,雖然如今他已是脫不了幹係。


    沈既明一貫風輕雲淡的麵色也微微變了變:“剩下的存糧還剩多少?”他語調克製,可心裏到底已經生了幾分氣惱——他亦是心眼明白的人,知道若不是出了這事,顏步清估計就會把事情瞞下去了。


    顏步清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許久才道:“現在是想法子補上要緊。我本打算在外縣暗中購糧,現在看來卻是不行了。”既然倭寇那邊算計著收走了這邊的存糧,邊上的怕也沒了。


    沈既明默不應聲,隻是靜靜的等著下文。


    顏步清隻得頂著頭皮接著求懇說:“不知府上和書院可有存糧,能否暫借一二?此事必不能外傳,否則人心不穩,何談守城?”


    沈既明嘆了口氣:“就算我願意借,亦不過是杯水車薪。”若真是要借,其實更應該去尋城中的大戶,隻是顏步清那話也是對的,這時候最要緊的是消息不外泄,反倒隻能打腫臉充胖子。


    顏步清心裏亦是發苦,厚著臉皮口上道:“我也知道這事為難,隻是現今也隻能如此了。還未沈兄不計前嫌,助我一回。”


    沈既明思忖一二,隻得跟著點了點頭:“晚上我讓人點一點糧食,讓人繞路從碼頭送過來。”糧食不多,來出和架子卻要擺出來,至少得叫鬆江城裏頭的人都知道庫中有糧,這樣倭寇就算挑事也挑不出來。


    他們兩人交了底,不由得親近了一些又把許多事拿出來說了一回,心裏也多少有了底。


    等送了沈既明出門,顏步清回頭就把兩個兒子提溜出來,也不拿木棍了,直接讓人拿了鞭子,很是抽了一頓。因著上回得了經驗,抽兒子前特意叫人把陳姨娘給看好了,隻把兩個兒子抽的哭爹叫娘,伏在地上奄奄一息。


    隻是,抽了這麽一頓,他這心裏的氣也還沒鬆,晚膳的時候隨意扒了幾口粥,食不知味的等著沈既明那邊的消息。等聽著消息便急匆匆的囑咐了下頭的人去碼頭做戲。對外隻說是庫中的糧食叫蟲鼠咬了,是從隔壁縣城調來的。下頭的人得了吩咐便故意掉了一袋在地上,白花花的米糧灑了一地,叫人看著眼熱。


    旁邊瞧熱鬧的人看著那一袋袋糧食都不由得咂舌——都說江南州府,鬆江最是富饒,果是如此,這麽多的糧食還不知能吃多久呢。


    誰也不知道,除了最前麵的那些,後頭裝著的都是沙土。


    ☆、166


    沈採薇帶著幾個丫頭和新收的小徒弟劉念打包了東西搬來沈家,她知道大伯母宋氏心裏有底,隻需去和沈老夫人說好,把人哄住了就行了。


    這倒也是輕車熟路。沈採薇十分認真的和沈老夫人交代:“景行有事要去外邊幾天,不放心我,特意叫我回家住幾天。”


    沈老夫人聽著不由有幾分不悅:“這才幾天啊,他就丟你一個人在家?再大的事能大得過你?”


    沈採薇湊到沈老夫人耳邊故意悄聲道:“是上頭的任務,我都沒和旁人說呢,先和祖母說。”


    沈老夫人也知道正事要緊,又怕泄密什麽的,隻得拍了拍孫女的手:“行了行了,不說這個。”她想了想又問起晚上要吃什麽來了,沈採薇悄悄鬆了口氣。


    在家的日子倒也算得上輕鬆,除了偶爾被沈老夫人拉著灌一肚子養身子的補藥外,沈採薇實在是有些無聊了。她想了想,就抓著小徒弟劉念去鬆山找賀先生。


    賀先生身子一貫不太好,近年來更是有些纏綿病榻的趨勢,如今便是連女學裏麵的課都少去上了。隻是,她對著沈採薇這樣有師徒之實而無師徒之名的學生還是有幾分寬容的,後來又見沈採薇帶來的劉念十分懂事上進便又起了一點愛才之心。


    沈採薇也知道過些日子倭寇就要來了,雖不能透出風聲卻還是借著要和賀先生研究新藥的名義買了許多藥材,纏著賀先生學習研製傷藥,到時候至少也是能夠用得上。


    賀先生倒是不知道這些,不過她當初既是把自己手寫的醫書都給了沈採薇,這時候自然也不會藏私。兩個人湊在一起倒是有了話題。不過她們兩人加上個劉念,到底人手有限做不了多少傷藥,沈採薇正猶豫要不要雇幾個製藥的人多作幾份傷藥,倭寇就來了。


    那一日,沈採薇正在賀先生那邊討論快速止血的話要用那幾味藥材比較好,忽而聽到炮火之聲。沈採薇連忙往外跑,一個踉蹌險些跌倒,還是劉念在邊上扶了一把。


    賀先生就跟在後頭,麵色微微有些白卻還是很鎮靜:“慌什麽?”


    山地地勢高,居高望去,果然能夠瞧見不遠處城牆上圍在一起的人和江麵上密密麻麻圍上來的船隻。隻是,離得那麽遠,看著便如一個一個的小黑點似的。


    沈採薇往那邊上,勉強一笑:“我就是看看.......”她微微頓了頓,麵色很快就冷靜下來,“先生一人獨居,身子也不太好,再留在此處未免不好照應,不如隨學生回沈家?也好叫學生能夠侍奉膝下。”


    賀先生搖搖頭:“不必了,我一個人早就已經習慣了。”


    沈採薇還要再勸,賀先生卻已經擺了擺手:“再說,這時候出了這樣的事,我雖不才但也略通一二醫術,正當是為國盡力之事。說句實話,你之前特意來尋我做傷藥,為的不就是這個?”


    賀先生忽然把事情說破,沈採薇倒是有些尷尬,但她很快便接口道:“不知先生缺不缺打下手的?”她微微一笑,竟有幾分少時的俏皮。


    賀先生忍不住笑了一下,眉目顯出幾分溫和來:“都隨你。”


    另一頭,這一次倭寇來襲,徐二爺是下了狠心的——不成功便成仁,連他自己都親自來壓陣了。隨他來的還有近來最得他寵愛的九姨娘也就是柳於藍。


    徐二爺早年在外漂泊並不記掛子嗣一事,後院女人又多,就算有了孩子也留不住、養不住。到了如今這把年紀,膝下竟是沒有個子嗣,一想起來就覺得愁人。也不知是不是巧了,九姨娘不知怎的就有了孕,徐二爺喜得差點把人捧到手心裏去疼,還怕她會受後院那些女人欺負,這次連出門打仗都把人給帶上。


    柳於藍自因徐輕舟被帶離了鬆江之後便再未回過,如今鬆江城就在眼前,江風溫柔吹得烏髮飛揚,往事亦如畫卷徐徐在她麵前展開。這一刻,她早已冷若鐵石的心腸也跟著動了動,仿佛收到了引誘,情不自禁的走到甲板上抬眼看去。


    那裏是巍峨的鬆江城,後麵是鬱鬱的鬆山,鬆山上還有鬆江女學——她最天真、最無憂的少女時光,便是在哪裏度過。直到如今,物是人非,青山卻依舊。


    徐二爺見著美人抬眉輕愁,心裏癢癢的,不由得上前把人摟住,半拉著回了船艙:“你啊別亂跑,現在身子要緊,站在船頭要是碰著哪裏了可怎麽好?老爺我還等著你給我生個大胖小子,承我的業呢。”


    柳於藍咬了咬唇,垂了頭,作出嬌羞的模樣。隻是,她的眼底卻是一片冷色。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她與沈採薇,一人在山上,一人在江上,猶如隔天,境遇一如雲泥之別。


    ☆、167守城(上)


    這一次的守城戰異常的激烈,大概是因為上次的無功而返,倭寇那邊對於鬆江城的狀況顯然了解了許多,知道火力點要放在哪裏。加上後麵又有徐二爺壓陣,烏壓壓的一艘艘船就橫在江上,哪怕是城上的弓箭手射出的羽箭交錯如同大網都不能叫他們退卻。


    顏步清心裏清楚的很:糧倉那事已經算是被記在他頭上,若能守住鬆江城,勉強也能算是將功贖罪。若是守不住,顏家全家怕都要跟著治罪。故而,顏步清幹脆狠了一條心,讓家裏人收拾收拾,自己搬去城牆下麵住著,也算是與民同苦,倒是惹得不少人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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