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步清闔了闔眼,好一會兒才道:“這事確實是不好說出去。”若真是把事情給揭了出去,兩個兒子都逃不了關係,他對長子雖是十分看重,但真心疼愛的卻是底下的兩個兒子,心裏猶豫了半點倒底還是舍不下。現今,也隻能加緊買些糧食補上。


    陳姨娘本就擔心顏步清一意要大義滅親,此時聽到這裏終於鬆了口氣。她殷勤的起身給顏步清倒了茶,雙手奉上去,口上卻道;“可也不能叫那兩個小子好過了,這回,必是要把人關在府裏,直到年底不可。”


    顏步清哭笑不得,順勢捏了捏她的手,語氣軟了下來:“行了,天都晚了,咱們安置吧。”累了一天,又經了一場急怒,此時倒是


    陳姨娘心中大事落下,再無不依,聞言便服侍著顏步清歇下了。


    顏家的事情落了幕,徐二爺那裏確是樂得不行。他如今也算是有了地位,往日裏又十分嚮往徐輕舟的做派,不免有些附庸風雅起來,如今在屋裏放了個棋盤,拉了美人兒一起擺棋局。


    他下的棋子一為白玉一為墨玉,玉石圓潤光滑,觸手生溫,一顆顆的放在沉香木雕成的棋盤上光色融融。


    徐二爺隨手落了個子,摟了美人笑道:“顏家那兩個傻子,現今大賺了一筆,等到我帶人圍城的時候,他們正是哭都來不及了。”他是算準了顏步清為著兒子不會把事情漏出去,等到被圍城,糧倉裏頭沒糧食,鬆江城守得住才怪。這事成了,之前在李景行那邊吃的虧也顯得無足輕重了——等鬆江城被破了,鬆江的市舶司怕也建不成了。


    美人兒悶不吭聲的拿了個棋子,白玉似的手指夾了一個黑子,揚手落下。


    徐二爺看了眼棋局,不由摸著鬍子一笑,抬手撫了撫美人的長髮:“寶貝,你這棋藝確實需要再練一練,這一子,可不就是自尋死路?”他說著,就把棋局上麵大半的黑子給吃了,抱起美人往榻上去。


    把頭靠在徐二爺懷裏的美人,或者說是柳於藍慢慢的抿唇笑了笑,眼神就像是被磨利了的毒針——兵法上麵正有一策,置之死地而後生,正是不破不立的道理。


    長夜寂然,等到滿心暢快的徐二爺歇下了,天邊已經半白了,晨光從紗窗裏麵照進來,流出一條金色的長河來。


    沈採薇早早的就從床上起來了,順便把做著“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美夢的李景行給拉了起來。她梳洗過後,自個兒坐在梳妝鏡前由著丫頭打扮,嘴上道:“不是說好了嗎,今日要去拜見祖母和大伯的。”


    李景行目光在她明麗秀美的側麵一轉,隨口應了一句:“嗯。”


    沈採薇正好打扮好了,最後看一眼自己耳邊那搖晃的赤金鑲紅寶石石榴耳墜,這才轉身去看還躺在床上不動的李景行:“你別光應聲,倒是起來換衣裳啊。”


    李景行唇角微微揚起,伸手拉了一下沈採薇:“還請娘子伺候我更衣才是。”


    沈採薇麵紅了一下,瞪他一眼。自從國喪過後,李景行這傢夥就天天惦記著開葷補洞房,時時刻刻引誘她,前些日子傷沒好之前還算是收斂,現今又開始舊態復萌。


    美色動人,秀色可餐,沈採薇瞧著也頗是心癢。


    隻是,就這麽洞房了,她總有些不太情願也覺得少了些什麽:她一貫有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心裏覺得若真要洞房還需天時地利人和才是。


    到底是時候未到。


    李景行瞧她樣子就知道答案,主動給了個台階:“要不,你替我拿衣服來。”


    這般忙忙碌碌,等到兩人用了早膳,乘著馬車到沈府的時候,沈老夫人早就翹首以盼的等了好一會。


    大伯母宋氏今日就跟在邊上伺候,見了他們小夫妻來,口上不由笑道:“可算是來了,你祖母一早的就起來,一連問了三五次。回回都道‘可是二娘來了,我都聽得腳步聲了’,可見是惦記著緊了。”


    沈採薇自小親近祖母,如今多年未見,聽了這話卻是眼中一酸,行禮道:“是孫女不孝。”


    李景行就站在邊上,也跟著禮了禮。


    沈老夫人瞧著沈採薇和李景行攜手而來,心中隻有欣慰,連忙叫起又吩咐邊上的嬤嬤道:“還不快給二娘和二姑爺倒茶?”


    沈採薇行了禮也不跟著坐下,反倒是上前去挽沈老夫人的手,甜甜道:“祖母想不想我?”她抿唇一笑,甜甜的道,“這麽多年沒見,我都要想死祖母了......”


    沈老夫人本還繃著臉,被她逗得一笑,不由得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額角,眼中含笑:“你這嘴從小時起就和抹了蜜似的,怕是一輩子都改不了......”


    沈採薇搖著她的胳膊,撒嬌道:“改不了才好呢。”


    李景行正好落座接了茶杯,故作無奈的接口道:“她也就是對著祖母您老人家罷了,要是換了我,一嘴的黃蓮呢,”他這話本就是調侃,雖是自嘲卻也更顯出了小夫妻之間的親昵。


    沈老夫人心裏自然是跟明鏡似的,既是替孫女嫁得良人高興又替這小夫妻感情融洽欣慰,麵上卻還是端著教訓起跟前的沈採薇道:“看吧,人家苦主都告到我前頭了?你都這樣大了,那些脾氣可不是要改一改?”


    沈採薇難得回來一次,捧著一顆彩衣娛親的心,豁出臉搖著沈老夫人的胳膊,眨眨眼故作天真無辜的道:“祖母你別聽他亂說,您是看著我長大的,一定知道我有多乖,哪裏會有什麽壞脾氣?”


    沈老夫人哈哈大笑,心中極是歡喜,側頭和邊上侍候的宋氏抱怨道:“這丫頭......”雖是抱怨,語聲裏麵卻帶著笑意。


    宋氏跟著笑了一聲:“母親莫要理她,早前聽說過這麽一句,這壞脾氣啊,都是人慣出來的。”


    這話一出,旁的人都笑了起來。李景行擱下手中的茶杯,亦是笑吟吟的看著沈採薇。


    沈採薇麵上微紅卻隻當是沒聽見,拉了沈老夫人的手問起她的身體來。


    宋氏也知道她小人家正是知羞的時候,便也會意的收了口,過了一會兒才道:“景行難得來一回,不若陪我去見見你大伯?”她體貼的加了一句,“也好叫二娘和母親再說一會兒話。”


    李景行瞧了沈採薇一眼,垂首應下:“自當如此。”


    ☆、162既明


    李景行心知,宋氏既然說了這麽一番話,必是已經得了沈既明的暗許,叫自己和這個大伯見上一麵,索性沈採薇確實有許多體己話要和沈老夫人說,倒不如直接應下來的幹脆。


    雖說沈既明乃是育人書院的院長,桃李滿天下,聞名已久,但掛了個育人書院學生名頭的李景行還是第一次得到這麽一個麵對麵的和他說話的機會。


    沈既明既不似沈承宇那般英挺俊朗亦是不如沈三爺風流俊秀,他生得清瘦,高額直鼻,雙目炯炯有神,仿若一眼就能望進對方心裏。因是在家裏,他一頭長髮隻是簡單的用祥雲頭的玉簪豎起,穿著一身蓮青色細葛布直裰,倒是十分簡樸。


    不知怎的,一眼望去倒是和李從淵正經時候的模樣十分相似。


    李景行不敢輕忽,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見過伯父。”


    沈既明從書桌後起身,扶了他起來,微微一笑道:“你來得倒巧。”這話卻略有些深意了:一是李景行今日來得巧;二則是李景行這回來鬆江任職來得巧。


    李景行少時就常被李從淵這般那般的折騰,聞言而知雅意,隻是拱手又是一禮:“做晚輩的初來乍到,還有許多事不甚清楚,不知大伯何以教我?”


    沈既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並沒有立刻應聲,反而隨後才轉身去書架上找書,口上道:“當年,你父親來鬆江的時候,我曾與他秉燭夜談,兩人互不相讓,最後不歡而散。”


    李景行垂了眼,靜靜的立在一旁等著下文,心裏卻習慣性的吐槽了一下一張嘴惹遍天下,九州皆他敵的李從淵。


    沈既明的聲音卻冷定了下去:“我當時隻覺得他之所言所行,太過出格,叛經離道亦不遠矣。可如今看來卻是我困步自守......”


    李景行隻得接口道:“在我看來,無論是伯父和父親都是一心為公,並無對錯高下之分。正所謂‘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


    沈既明聽到這裏反倒朗聲一笑,說不出的疏朗:“你倒是和二娘一樣,會說話。”他正好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看了李景行一眼,頗有些意味深長,“我並不是死不認輸之人,錯了就是錯了,到不需你來安慰。”


    李景行心知他這麽一個大學問家必是心胸寬廣、有容乃大,聞言微微頷首,緩緩接口道:“伯父所言甚是。”


    沈既明拿了書,倒也沒有再和他推脫,直接問道:“我知你此來鬆江必有雄心壯誌,準備大幹一場。隻是自來對戰必是需天時、地利和人和,不知你占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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