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採薇悄悄鬆了口氣,撫了撫劉大姐的長髮,替她整了整睡姿,心中亦是有些躊躇——若是把事實告訴劉大姐,她一夕之間失去了所有的親人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了。


    劉大姐睡了,沈採薇卻睡不著,她一手抱著那個漸漸冰冷的繈褓,一手扶著劉大姐,背靠著牆慢慢的闔眼想事情。牆壁又涼又硬,靠在上麵,她本就受傷的手腳都跟著疼了起來。沈採薇的卻意識清醒非常,仿佛是剛剛從那一片模糊的黑暗中浮出來的一般。


    大概是這裏太黑太安靜了,她一閉眼就能見到那些村落裏橫著的屍首和遍地的血和火。她額角青筋突突的跳著,隻覺得自己連頭帶心口全都慢慢的疼了起來,就像是一根一根的針,慢慢的紮在她的頭上和心口。


    那麽多的人,活生生的、無辜的人,就在她的麵前流盡鮮血、失去性命。可她卻救不了他們,甚至隻能在倭寇的麵前倉皇逃竄。她第一次升起了一種自我厭惡的情緒,幾乎瀕臨奔潰。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賀先生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你還未見過死者,不曾因為自己的無力而後悔莫及。所以,你的醫術永遠都及不上我”。


    沈採薇緊緊的咬住唇,默默的靠在牆上,等著李景行找來——她路上還是留了痕跡的,李景行一貫細心,大概會找來的。


    也不知等了多久,地窖上麵的米缸被人用力移開,然後有人從上麵跳下來。


    晨光從哪個洞口照下來,把那人挺拔的身影和整個地窖都照得明亮非常。他一動不動的看著靠牆坐著的沈採薇,幾乎是狂喜的,輕輕喚了一聲:“採薇!”


    他這一聲叫喚,無論是沈採薇還是劉大姐都睜開了眼睛。劉大姐朦朦朧朧的睜開眼,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伸著頭去看,麵色一下子就白了。


    經了一夜,嬰孩的麵早就漲的青紫,一眼望去就知道是早就沒了氣息。


    本以為自己和弟弟已經得救了的劉大姐怔然眨了眨眼,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她就看著自己的弟弟,越哭越大聲,差點就要背過氣去。


    沈採薇眼中微微有些濕,來不及去理李景行,隻是匆忙的拍了拍劉大姐的肩頭,輕聲安慰她:“別哭,你已經是大人了,你會好好的對不對?”她好不容易才把劉大姐安慰好了,隻是看了眼李景行就和劉大姐兩人一起上去準備幫忙收殮屍體。


    本還以為自己會得到一個大擁抱的李景行被徹底忽略了:(╥╯^╰╥)我就是晚回來了一點,親愛的不要我了嗎?


    村中那些村民的屍體已經叫李景行帶來的人處理了大部分。沈採薇和劉大姐去的時候隻能看見那燒著大火的木柴上麵的人影。劉大姐本就止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她快步撲上去哭,伏在地上幾乎不能自持。


    沈採薇卻站在原地不動,直到後頭的李景行跟了上來,她才輕聲問道:“你曾和我說過,此生必平海患。”


    李景行與她並肩而站,垂眸看著她,目中帶著複雜的思緒。他的聲音很低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堅定:“是。”隻此一字,卻有金石之音。


    沈採薇用力閉了閉眼,忍住眼中幾乎要湧出來的濕潤,慢慢的伸手握住李景行的手,手指收攏。她緩緩道:“我會陪你。”


    我會陪你,與你並肩。看你平定海患,驅逐倭寇,叫江南百姓得以安居。


    直到今日,我才知道這是何等的榮耀和艱難。


    ☆、160收徒


    解決了路上的那些倭寇,李景行心知對方此次收了挫萬萬不會再頂著旁人的目光派人來了——他這次遇上倭寇可以說是巧合,若是再來一次稍微知事的人都要覺得奇怪了。


    事事都在掌握之中,唯一叫李景行覺得意外的反倒是劉大姐。


    大概是親眼見了所有的親人一夕離世,劉大姐哭了一場之後便跑到沈採薇的麵前。


    “夫人當初說過自己會醫術,不知可否教我?”劉大姐有著莊戶人家特有的黑胖麵龐和壯實身材,隻是經歷了倭寇那麽些事,她的麵上反倒更顯出幾分不符合年齡的堅毅之色。


    沈採薇猶豫了一下:“我對醫術不過是略知而已,遠還不到可以稱師的地步。若教導旁人怕也不過是誤人子弟......”她緩了緩,還是道,“你年紀還小,還是要和親人在一起才是。你若願意,我這就讓人送你去你舅舅家。”


    劉大姐卻還是跪在那裏,鄭重其事的磕了個頭,聲音堅定:“還請夫人教我。”她是個老實人,磕頭也是實在,隻磕了一下,額上便有紅印。


    沈採薇雖不是路上見個孩子就撿走的聖母但到底曾經和劉大姐共處地窖又眼見著她小小年紀痛失所有的親人,聯想起前世孤兒出生的自己,難得的起了一點柔軟的情緒。她想了想,抿抿唇,親自伸手扶起劉大姐:“你自己還是個孩子,若真有此想法,還需先和舅家商量一二。”


    劉大姐呆了呆,隨即便反應過來沈採薇這事暗許的意思,她眼睛亮了亮,便跟著上來帶她去舅家的侍衛走了。


    李景行還真沒想到會忽然多出這麽個小電燈泡,不由蹙了蹙眉:“怎好隨便收人在身邊?”


    沈採薇隨手拿了一本自己從京裏帶來的醫書,翻了翻:“說到底還是因為她家的地窖才讓我躲過一劫,總也算是緣分一場。”她語聲微微頓了頓,隨即便接著打趣似的道,“再說,我亦是有心在醫術上專研一二,有個老實的小徒弟也不錯。”


    李景行聞言倒是怔了一下,抬眼去看沈採薇:“我還以為你更喜歡撫琴看書。”雖然沈採薇曾經在和賀先生處學過許多,但是依著沈採薇一貫的脾性,日常生活反倒是看書撫琴練字來得多。


    沈採薇倒是十分鎮定的回看他,語氣平穩:“我是喜歡撫琴看書,但是我現在發現,醫術反倒更加有用。你若願意,日後你在前線征戰,我便可在後方照顧傷者。”撫琴看書不過是陶冶性情,可是醫術卻可以治病救人。


    李景行一動不動的看著她,見她神色鄭重非是說笑,心中微微一動忽而笑了起來:“也好......”他伸手把沈採薇拉到自己邊上,一本正經的道,“不過現在你自己都還是個傷者,要先給你的傷口上一上藥才是。”


    沈採薇:(⊙o⊙)哦


    沈採薇的肌膚因為美人鏡的緣故早就已經變得分外的柔嫩白皙,這回又摔又蹭,不僅許多地方破了皮甚至還有許多淤青。那麽一些的淤青就顯在沈採薇欺霜曬雪的肌膚上,叫看見了的旁人忍不住心上旖旎。


    李景行特意取了雪膚祛瘀的膏藥,一點一點的在沈採薇的傷處揉開,膏藥清涼但他語氣輕緩之中帶著一種意味深長的火氣:“等你傷好了,咱們再談些其他事......”


    他和沈採薇的洞房一直耽擱著,直到現在都還沒成呢。


    沈採薇一眼就能望見他麵上的神色,不由的垂下眼,又長又卷的眼睫輕輕的落下來,正好遮住了眼中的各色/情緒,白玉似的麵頰微微顯出一點紅色來,既不反駁也不應聲。


    大概是李景行上藥上得太勤奮又或者是美人鏡洗凝脂的功能太強大,等到了鬆江的時候,沈採薇渾身上下已經不見半邊傷口,嬌嫩鮮妍的一如剛剛冒出水的蓮花。


    趁著上藥吃了不少豆腐的李景行頗有些遺憾收了手,明麵上卻也隻能端出清風明月一般的君子臉,扶著沈採薇一起下了船。


    沈採薇到底是女眷,小心的帶了帷帽,稍稍落後一步,正好讓李景行的身形把自己遮去大半。


    知府顏步清特意帶了人來接風,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景行,不由朗聲一笑:“我早就說過‘江山代有才人出’,能夠再見世侄,倒是叫人驚喜。”


    他口上叫著“世侄”,顯是要向旁人表明自己和李景行兩人之間關係融洽,頗有淵源。通俗易懂一點來說,就是對別人表示自己要“罩著”李景行。


    李景行自然是不回推卻這番好意,禮了禮,順著話音道:“倒是有勞世伯來接。”


    顏步清見對方這般上道,喜色更顯,慡朗的伸了伸手:“這雖不是你第一回來鬆江但到底身份不同又隔了許多年,一頓接風宴是少不了的。我令人在望江樓擺了酒,不知你可賞臉?”


    李景行拱了拱手:“世伯好意,小侄恭敬不如從命。”他應下之後倒是替沈採薇告了個假,“路上有些耽擱,倒是累得家眷辛勞,我自去赴宴就好,不若讓她們先回去整頓一二。”


    顏步清自是知道李景行和沈二娘的親事,暗暗看了眼,倒是覺著李景行體貼太過。不過,他也不是那等拘禮之人,哈哈一笑:“合該如此,盡管歇一歇就好了,隻是明日我家府上有宴,可不能再缺席。”


    沈採薇上前禮了禮,溫聲細語道:“世伯體諒,明日宴上必不敢缺席。”無論如何,她如今的身份都是李景行的妻子,某一方麵也代表了李景行,自然避免不了和那些夫人稍作應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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