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丫頭輕手輕腳的收拾了東西,然後才小心翼翼的抬頭瞧了眼黃衣美人,口上道:“九姨娘可還有什麽吩咐。”


    丫頭一邊說話一邊不自覺的把目光在九姨娘白瓷一般細膩的肌膚上掠過,心裏倒是很有些羨慕:雖然不會說話,可這容貌、這身段,怪不得徐爺寵著呢。話說起來,聽說這位九姨娘是底下那些倭人從鄉下農戶裏頭搶來的,怎的就生的一副嬌小姐的模樣?


    九姨娘或者說是柳於藍冷淡的擺擺手,把丫頭全都趕出去後才慢慢得給自己倒了杯茶。


    都說女人似水,軟弱不堪,可《道德經》裏卻也有一句“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水這種東西最有韌性,從最高的地方掉下來,不僅不會碎反而可以水滴石穿;就算是掉到了泥潭裏,髒了汙了,也依舊還在。


    若是叫年輕氣盛那個一心要逃出柳家這個大泥潭的柳於藍知道自己有一日會有這般的結局,說不定還真的會心灰自絕。可是到了如今,她反倒心平氣和起來了:那些噁心的人都不死,她為什麽要死?


    她總是要把那些人一個個的都熬死了,方才甘願。


    ☆、157


    李景行去鬆江的時候,特意挑了艘大船。


    沈採薇數了數隨行人員和收拾出來的行李不覺牙癢起來,瞪他一眼:“統共就這麽些人,做什麽要這麽大的船?”


    李景行不緊不慢的道:“我是新官,年紀又輕,總要有些排場。”他頓了頓,微微一笑,“再說,大船裝的人多,總是放心些。”


    李景行說得輕描淡寫但大船雖有諸般好處,在水麵上的目標卻還是更大些。徐二爺那裏既然已經下了決定,他手下的人馬自然也安排了行動。左右這樣的事,倭寇也是輕車熟路:等著夜半時分,船至湖心,船上的燈都滅了大半,他們便偷偷從水上摸到船上,偷偷把船上的人殺了滅口、鑿開船板,許多手段都是能夠用上的。


    這一回,他們得了徐二爺的吩咐,自然也是準備了許多日子,專門守在容易下手的路口等著,等到船到了再駛小船靠近,輕手輕腳的上了船。似這般可以上岸行兇的倭寇,一半是走投無路、刀頭討生活的亡命之徒,一半是性情兇狠、隨波飄蕩的浪人,尤其是那些拿著武/士/刀的倭人,多是經過了多年訓練,手上一把武/士/刀,但凡近身的人都要吃虧。眾所周知,江南兵士疲弱,械具落後,顯然不是倭寇的對手。倭寇在江南,水戰陸戰都說的上是以一當十。


    隻是,這一回還沒等他們全都靠過去,船上忽而燈光大亮,不知從哪裏轉出許多兵士,開始拉弓射箭。


    那些倭寇本就就爬船,一些人上下不得,躲閃不得便有許多中了箭就跌到江中,一時痛呼聲和咒罵聲此起彼落。不過,那些倭寇到底是兇悍,刀裏來火裏去,就算是那些箭網交織,也依舊趁著一股凶勁上了船。


    隻是還未等他們拿出武/士/刀大展手腳,又有一群兵士盡然有序的上來把他們給圍住了。因為是大船,甲板十分的寬廣,但這麽多人堆在那裏顯然也是稍顯擁擠,時不時有倭寇從船板上跌落到水裏。


    就像是李景行之前和沈採薇說的,大船總是更能裝人。李景行來鬆江之前先是繞道去拜訪了江南巡撫吳溫,明麵上說是替長輩回禮,暗地裏卻從那裏借了百人的護衛進了船。李景行當年在鬆江學習兵法策略的時候就想過要如何對付倭寇了。江南兵力疲弱,倭寇卻是強橫非常,麵對麵對戰總是不利,隻能在其他地方想法子,比如陣法。


    兵書上有言“夫將者,人之司命,國之利器,先定其計,然後乃行,其令若漂水暴流,其獲若鷹隼之擊物,靜若弓/弩之張,動若機關之發,所向者破,而敵自滅”,李景行一貫以此要求自己——謀定而後動,一擊而斃命。


    刀光和火光照亮半邊的天幕,夜半棲息在蘆葦叢中的水鳥被這嘈雜之聲驚醒,撲哧撲哧的飛入被月光撕出半邊白痕的天際。李景行從船艙中施施然的走出,步子不緊不慢,手中的長劍劍映著雪白的月光一如輕薄的刀片把他本就如同天賜的容貌折射出一種鋒利之極的容光。


    他隨手用劍將一個從側邊爬上了的倭寇砍下去,鮮血飛濺,腥甜的血味浮在空氣裏。李景行的聲音又冷又淡,就像是冰冷的江水:“窮寇莫追,留其賊首。”


    他本就是新官上任,年紀又輕,所謂的排場本就不是靠所謂的大船能夠擺出來的。他的排場,本就應該是用這些倭寇的人頭來顯。


    刀光劍影,屍山血海,方見真英雄。


    話聲落下,他掃了眼甲板上的爭鬥和那些匆匆逃亡的幾艘小船,慢慢的皺起了長眉。他心中忽而浮起某種念頭,快步上前,抓起甲板上那個氣息奄奄的倭人,厲聲問道:“你們其他人呢?”


    依徐二爺手下那些人馬,這次來的必然不止這麽些人。其他人在哪裏?


    那倭人本就中了一刀,唇角血沫湧出,他定定的看著李景行,忽然大笑了幾聲,高聲罵了一句便歪著頭斷了氣。李景行眼中掠過一絲罕見的冷怒之色,鬆了手,那屍體便跌落在了船板上。


    倭人用的是倭語,李景行因為學過一點自然比船上那些茫然的兵士清楚些。他聽得分明,那倭人說得是:“等你上了岸,那些縣鎮早就被我們的人燒光、搶光了。”


    因為李景行打的主意本就是以自己為誘餌引出徐二爺的手下,拿那些倭寇的人頭為自己這個新官樹威。他素來膽大卻也明白,自己冒險是一回事,沈採薇卻不需要跟著冒險。故而,上回拜見過吳巡撫之後,他便藉故讓沈採薇悄悄的走了陸路,以備安全。


    隻是,任是他百般權衡,都不曾想到那些倭寇竟是因為不把自己這麽一個年輕的同知當一回事,分了一路人馬去臨近的縣鎮劫掠。


    算算路程,沈採薇這時候怕是正好要遇上那些人了。他雖是留了些護衛給沈採薇,但那麽些人又無人壓陣,肯定是比不上那些殺紅了眼的倭寇的。


    李景行這般一想,心中仿若被火燒著一般,既痛且燥,更是驚怒。他幾乎是脫口而出的:“加緊整頓,我們要盡快上岸。”


    與此同時,沈採薇正獨自一人策馬往外跑,夜風呼嘯,她的身後是被大火淹沒的村落和那些麵露猙獰的倭寇。她馬術本就不是很好,後麵又有倭寇策馬追著,好些次差點滑落馬背。


    說來也是不巧。她這些日子一邊走一邊逛,倒是頗為輕鬆。隻是趕路一時慢了,周邊又無客棧,隻得趁著夜色趕去臨近的村落尋人家寄宿。


    隻是,一行人剛剛靠近村落,護在沈採薇邊上的護衛便蹙起眉來。


    “有血味......”這護衛亦是李景行從吳巡撫那裏借的人,經過戰陣廝殺很有經驗,他稍稍猶豫了一下便策馬往前幾步,很快便匆忙轉首輕嗬道,“快往迴轉,那邊有倭寇。”


    有火光、有血味,十有八/九就是倭寇。他並非不想救人,隻是如今敵眾我寡,他首要任務又是護送沈採薇,自然應該要以沈採薇的安全為主。


    那護衛的聲音急促之中帶著幾分擔憂:“要快,我們這麽些人又有馬車,離得這樣近,倭寇那邊說不定已經被驚動了。”


    坐在馬車裏的沈採薇略一猶豫,很快便掀開車簾往那已經陷落的村落望去。她因為美人鏡的緣故耳聰目明,果然隱約可以聽到那邊的馬蹄聲、喊叫聲和叫罵聲。


    她抿了抿唇,幹脆的跳下馬車,解了馬車前頭套著的馬,逕自上了馬,在一眾詫異的目光中沉聲道:“馬車太慢,換馬走。”她的動作十分流利,發尾在空中掠過一條十分英氣的弧線。


    她幾乎是深呼吸了一下,黑沉沉的眸子映著稀薄的月光,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人多勢眾,我們也不一定能跑過倭寇,必須分開走,引開人。”她聲音馬上就冷靜下來了,不疾不徐的道,“倭寇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冒出來,景行那邊很快就會趕來。能不能等到他來,隻能看我們的運氣了。”


    她話聲落下,已經揚起馬鞭,馬蹄一頓,飛快的往回跑去。


    其他的護衛反應亦是極快,領頭的幾個追著沈採薇去護著,其他的也就分開跑了。果然,很快就有倭寇從後麵追過來,那些倭寇本就是聽到聲響跑出來查看的,看到被丟到路上的馬車裏麵就分頭追了過去——這樣的馬車和護衛,必是重要人物,抓到人說不定能大賺一場呢。


    ☆、158


    沈採薇乃是一行人裏麵唯一的女眷,目標醒目,倭寇一窩蜂的就追了上來。


    沈採薇的馬術自然是比不過那些倭寇的,好幾次都差點被後麵的倭寇追上。若不是身後幾個侍衛拚死護著,她怕是真的要倭寇給抓住了。


    此時正好月明星稀,隱隱的烏雲遮了半邊的月,一眼望去,漫野都是冷冷的白霜,寂夜無聲。沈採薇一點也沒有備這樣荒涼的美感所觸動,隻覺得心口砰砰的亂跳,仿佛都要跳出來了似的,夾在馬上的雙腿內側亦是火辣辣的疼。她雖是跑得飛快,但後麵那些倭寇令人噁心的笑聲和罵聲就像是夜風裏麵的沙子,刺得耳膜發疼卻怎麽也擺脫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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