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採薇這事確實是做得恰到好處。若是重了,文音綺固然罪有應得但文氏這個做姑姑的總是會憋口氣;若是輕了,由著文音綺這樣有異心的姑娘留在李家也是防不勝防。文氏自問,自己在沈採薇這般年紀還不曾有她這般的進退從容。


    隻是,既然沈採薇這般明確的表明了態度,她確實不好再留侄女在李家,至於和三郎的婚事就更不能再提了——她是文音綺的姑姑但也是三郎的母親。


    ☆、156


    文氏和侄女說了這麽一通話,少見的硬起了心腸,再不理哭哭啼啼的文音綺,自己起身出去了。


    隻是,文音綺到底是她寵大的,她出了門,聽著屋裏的哭聲,自己也覺得難受起來。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文氏方才平了聲氣,轉頭和邊上的嬤嬤交代道:“我記得庫裏還有幾匹碧鮫絲,你等會兒取三匹出來,替我跑一趟送去給大郎媳婦。就說是今日她兩個妹妹難得來一趟,也算是我這個做長輩的一點心意。”


    碧鮫絲乃是難得的珍品,夏日裏做紗衣、紗裙最是好看,隻是染了碧瑩瑩的一點顏色,如碧波又似清露,看著便覺清亮又清慡。這樣的東西乃是進上的供品,便是李家這樣的人家也不過是隻有幾匹放在庫裏罷了。


    那嬤嬤本就是文氏貼心的心腹,多少知道些內情,心裏頭把不知好歹的文音綺罵了好些遍,口上卻還是穩穩的應道:“老奴知道了。”


    文氏伸手按了按眉心,麵上帶了些許疲憊之色——她一輩子順心如意,這會兒為了侄女要給小輩說軟話,雖然對方占著理但她心裏頭總有些不順意。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聲音漸漸緩了下來,接著道:“至於綺姐兒,你就和大郎媳婦說,等她病好了我就會送她回文家。綺姐兒的身子現今還未養好,我會讓人看好,斷不會叫她再饒了她這個嫂子的清淨。”


    嬤嬤低聲應了又躬身等了一會兒,見著文氏不再應聲,這才禮了禮,抬步往沈採薇住的院子去。


    沈採薇本就在院子裏等著文氏的答覆,聽了嬤嬤傳來的話,微微頷首,令人給了賞銀送了嬤嬤走。


    她想了想,直接把這三匹碧鮫絲交到身後侍立的綠衣手裏:“左右我都要去鬆江了,這麽好的東西也用不上,你幹脆把我整出來的東西一起理一理,一起送去沈家好了。”想了想,忍不住露出一點笑來,“這碧鮫絲正好三匹,采蘅、采蘋每人一匹,多出來的幹脆留給我未來嫂嫂好了。”


    沈懷德的年紀早就該定親了,之前他借著要考功名的名義推了好些婚事——畢竟少年進士比起一般的世家公子,婚事上麵更吃香些。現今他既然考了狀元又被強留在京裏,這一兩年必是要把親事給定下的。隻可惜,她卻是瞧不見了。


    這樣一想,沈採薇原先要回鬆江的喜意不由減了幾分,回了房,沒好氣的瞪了眼正坐在書桌前看水路圖的李景行。


    李景行莫名其妙的遭了池魚之殃,隻得無辜的眨眨眼:“這是怎麽了?”文音綺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沈採薇派的人就是在他書房外頭攔的人,若非他有心成全,哪裏會有這麽容易?隻是,這事既然如今已經解決了,二嬸也回了話,採薇怎麽還是這幅模樣?


    沈採薇也知道自己這氣生的有些無厘頭,隻得扯開話題抱怨道:“都是你招蜂引蝶,害得我還要費心。”


    李景行深知這話題不能深入,摸了摸鼻子,起身坐到她身邊,十分順嘴的應聲道:“是是是,都怪我。”說著又倒了杯茶遞上去,眉眼含笑,“好了,別氣。”


    沈採薇一腔悶氣全給澆沒了,隻得低頭喝茶。


    李景行瞧著她雙頰鼓起的可愛模樣,不由微微笑了笑,開口道:“你還記得徐家的事嗎?”


    沈採薇險些沒給茶水嗆到,咳了一下,麵色微微有些紅,好一會兒才點頭問道:“你說這個幹什麽?”認真論起來,徐輕舟可是他們兩個人一齊殺的,雖然對方是個罪有應得的變態,可她一個良民想起了也覺得怪難受的。


    李景行手上把玩著手中的青玉茶盞,輕輕垂了眼,細長濃密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各色情緒:“上次我故意把徐輕舟的屍體扔到徐二爺的院子裏,挑動徐家兩房爭鬥,你想不想知道結果?”


    沈採薇大口的喝了口茶壓下心中的噁心感,不太自在的問他:“結果是誰贏了?”


    “你小心些,別又嗆到了......”李景行替她撫了撫背,然後才意味深長的道,“誰也沒贏。長房得了徐家明麵上的生意,徐二爺則是得了徐家海道上的人手和人脈。”


    沈採薇若有所思的抬頭去看李景行:“你怎麽忽而想起了這個,這回去鬆江......”


    話聲還未落下,李景行已經又倒了杯茶遞到她嘴邊,體貼的不得了:“喝茶。”


    沈採薇的話又給堵回了肚子裏。她不知道的是,她和李景行正說著徐二爺,徐二爺也正在和人說著李景行。


    徐輕舟生的英俊挺拔,乃是少有的美男子,可徐二爺卻是個黑大粗長的馬臉大漢,是放在人群裏都不起眼的存在。


    不過,徐二爺長得粗,心卻不粗。徐輕舟在的時候,他自然是規規矩矩得跟著這個徐家家主討生活,雖然在侄子麵前低頭是憋屈了些,但人家是名正言順的嫡子嫡孫又有手段,徐二爺半點也不覺得難受。後來徐輕舟出了事,人又是在自己院子裏發現的,徐夫人拉扯著她那不成器的兒子非要把事情賴到他身上,徐二爺幹脆就“揭竿而起”,跑出去了把海道上的那些生意和人手全都給接過來了——徐輕舟這個大侄子有本事,他自然是心服的,可那個靠爹靠娘沒本事的二侄子他卻是看不上的。


    現在他手上有人有道,還愁賺不回一個空架子的徐家?


    當然,眼下還需把買賣給談妥當了才是。徐二爺親自伸手給麵前的人倒了酒,嘴邊的兩撮鬍子笑得一顫一顫的:“林部堂嚐嚐這酒,不是我自賣自誇,這樣的好酒,皇帝老子也沒多少呢。”


    林敘乃是讀書人,自負清高,最不喜歡和這般的粗人打交道。他含蓄的用帕子擦了擦手,慢條斯理的接過白玉酒杯喝了一口,敷衍似的贊道:“是不錯。”


    徐二爺也沒把他那點嫌棄看在眼裏,沒事人一樣的接著道:“來來來,還有這龍井蝦仁和梅菜扣肉,都是我特地吩咐做的,您也嚐嚐味道。”


    林敘心中不耐至極,但還是勉強忍了口氣,拿著銀箸分別吃了一口:“嗯。”


    徐二爺見人喝上吃上了,自己也夾了一塊紅燒雞肉,一邊吃一邊狀若無意的道:“聽說,這鬆江要來個新的同知。”


    林敘握著酒杯的手頓了頓,微微頷首。


    徐二爺擺擺頭,道:“咱們在鬆江那邊做了那麽些的布置,顏知府那頭的網也要收了,可不能出岔子啊。”他伸手接過邊上伺候的黃衣美人遞過來的湯碗,漫不經心的用瓷勺子攪了攪,“再說,我聽人說,那個姓李的還和吳巡撫有些關係?”


    那黃衣美人身姿纖細窈窕,麵龐如秋月,柳眉秀致,生得猶如春日玉蘭一般的清雅脫俗。這般清雅美人此時卻是半依半靠在徐二爺這般的粗黑大漢身邊,由著徐二爺動手動腳。


    林敘就是在為這個煩心——李景行這官路走得再順暢、再和皇帝有交情,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同知。強龍不壓地頭蛇,他這個浙直總督還不需要為著這個為難。隻是,若是再加一個吳溫,那就有些麻煩了。尤其鬆江那邊......


    徐二爺一瞧林敘的麵色就知道這事有戲,嘴邊的鬍子顫了顫,站起身來把桌上的一個大碗上頭蓋著的蓋子給掀了開,親自把裏頭的荷香雞外邊包著的荷葉給撕了:“林部堂一定吃過荷香雞了吧?我是個粗人,沒那麽多的講究,若是不看食單子,單單是看荷葉,都還不知道裏頭是什麽呢。”


    徐二爺慢慢的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緩緩的接著道:“新同知這回來鬆江走得必是水路,鬆江水急,若是真箇翻了什麽船,荷葉江水蓋在上頭,誰又能說些什麽?”


    林敘聞言久不應聲,好一會兒才道:“你做得小心些,若是漏了底......”


    “若是漏了底,林部堂隻管推到倭寇身上便是了。”徐二爺十分體貼周到的應了聲,隨即又道,“前頭安排了歌舞,部堂大人可要一看?”


    林敘沒什麽心情,擺擺手:“我還有事,下回吧。”


    既然話已經說完了,徐二爺便親自起身把林敘送了出門。


    他們兩個一出門,適才那個在邊上伺候的黃衣美人便斂了麵上的柔婉的笑容,冷冷淡淡的坐在了位置上。她生得這般的美,不說話的時候就像是一尊白玉做的美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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