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宇當然沒大事的,從水上起來後就去了湖邊的廂房換衣裳。隻是沈采蘋趕去的時候,李從淵已經忍著笑告辭離開了。


    嚴氏亦是從後院裏頭匆匆趕來,親自服侍著沈承宇換了幹衣裳,一邊拿著帕子替他擰濕發,一邊嗔道:“老爺怎麽這樣不小心?好險是在家裏,一眾的人都在。這要是在外邊,真是出了事,我和四娘可怎麽辦?”


    坐在邊上的沈采蘋被點了名,這才回神過來接口道:“爹爹往日裏常叫我小心,自己也要小心才是。”


    沈承宇對著這個自小長在自己膝下的幼女確有幾分真心疼愛,見著她這般憂心模樣,不由安慰道:“就是腳滑,一時沒注意......”他這時候也是一肚子的火,一想起李從淵和他說起那門親事時候的那些話和模樣,很是咬了咬牙才把那火氣咽了下來,冷聲道,“每回我見著李七,就沒好事!”


    沈采蘋聽到“李七”二字,很想再問幾句情況,猶豫了一下還是安靜的坐在了一邊。


    倒是嚴氏,放下半濕了的帕子,遞了杯茶溫熱的茶水給沈承宇,細心問他:“你和李七爺也有多年沒聯繫了,怎地這回又說起話來了?”


    沈承宇抿了口茶,隻覺得茶水苦的都要咽不下了,半響無語。


    他這一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李從淵。這人和他一樣出身世家,偏偏容貌才幹樣樣都勝過了他。當年金殿之上,他就那樣輕描淡寫的奪走了沈承宇想了很久的狀元頭銜。本來,沈承宇也心服了——這世上總有些人天賦卓絕,乃是天生的天才,不服不行。可是,回頭再看,他恨得牙癢的天才卻全然不把這天賦當一回事,做了幾年官,就辭官去學醫混日子了。


    對沈承宇來說,這簡直就像是有人把你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東西扔在地上踩,怎能不恨?再後來,李從淵寫信暗諷他辜負結髮之妻,他被人戳著了心虛處更是大怒,兩邊就徹底絕交了。


    這一回,沈承宇接到了李從淵上門拜見的帖子,心裏很是揚了口氣,得意得很:李從淵糟蹋那大好天賦,混了這麽多年的日子,現今也不過如此。倒是他,官拜吏部侍郎,再進一步,說不得就登閣拜相了。這麽多年下來,轉頭一看,好似當年的境況掉個了頭。沈承宇自我感覺良好,心裏暗暗揣測李從淵是來求和的。所以,他故意擺足了架子,才見了李從淵。


    哪裏知道,對方卻是告知他兩個小輩的親事的。竟然隻是告知!還不是求他許女!最後,他還當著對方的麵,掉進了水裏。麵子裏子全沒了!


    沈承宇到底做了這麽多年官,雖是因為李從淵的事一時沒能沉住氣,這會兒喝了口茶,總算是靜下心來了,吩咐嚴氏道:“你準備準備,三弟他們明日就到了。李七和他們是一路來的,隻是有事早到了一日,先來和我們說一聲。”


    嚴氏心裏正琢磨著沈三爺和李從淵的關係,口上趕忙應了一句:“老爺盡管放心吧,我這些年也沒機會見著三弟,他難得來一回,自是要好好招待。院子那邊也早就收拾好了,隻等人來呢。”她這樣說這話,手上卻還是輕輕柔柔的替沈承宇擦發,溫柔又體貼。


    沈承宇緩緩的擱下手中的青玉茶盞,接著道:“二娘的親事已經訂下了,我原先交代的那些事,你也別再想了。”


    嚴氏本還在替沈承宇擦發,聽了這話不由一怔,一時不察竟是把沈承宇的頭髮扯了幾根下來。


    沈承宇本就心情不悅,此時頭皮發痛,更是沒了好氣:“行了,我還有事要回書房,其他的晚上再說。”說著便要起身。


    嚴氏心一沉,追問了一句:“二娘定親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你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覺得我在瞞你?”沈承宇眼中帶了點薄怒,看的人心中一跳。


    嚴氏自是知道他的脾氣,見著他這模樣哪裏會不明白,溫聲接口道:“老爺莫怪,我就是這麽一問。怎麽說,二娘也是老爺你的親閨女,在我心裏和四娘是一樣的,自然也是念著的。”


    沈承宇麵上緩了緩,說道:“是老夫人在鬆江給訂下的親事。”他頓了頓,似是壓著怒火,“訂的就是李七那兒子!”


    ☆、114


    沈承宇心中存著氣,把沈採薇和李家的親事說了之後便甩袖子往書房去。


    嚴氏滿麵的笑也都被堵了回去,待得沈承宇出了門,她便丟了手上半濕的帕子,恨聲道:“他這是擺臉給誰看?那頭的人都還未進門,他就這樣的態度,若真是來了,還不知怎麽偏心。”她這樣一想,更是堵心,坐了下來,自倒了杯茶喝了壓氣。


    沈采蘋哪裏不知道嚴氏的脾氣,連忙上來挽了她的手,勸道:“娘,爹這也是因為剛出了事,心情不好。感情都是處出來的,這些年咱們一起過來,這麽多年的感情,爹爹必是都記在心裏呢。”


    嚴氏聽了這話隻是蹙眉,好一會兒才伸手撫了撫女兒的頭頂,撫著那鴉羽似的長髮,嘆了口氣:“傻丫頭,你不懂......”這麽些年了,她也隻得了這麽一個女兒,自是把她當做心肝似的疼。可她也知道:沈承宇口上雖然不提,心裏必是惦記著鬆江那邊的一對兒女。若不然,給公主選伴讀這樣的好事,怎麽不想著自己的女兒反而要便宜了那個遠在鬆江的四娘?到了頭來,她忙忙碌碌了一場,他一句話又給否了,便是泥人也要氣得跳起來。


    沈采蘋不明就裏,隻是笑著撒嬌:“娘就是愛擔心......姐姐來了才好呢,家裏也熱鬧了,還有人能陪我一起看書寫字,陪娘你挑首飾衣裳。”她仰起頭來,神態天真,話聲就好像玉珠滾落,柔軟清脆,“聽說姐姐還是今年鬆江女學的魁首,我要是能和她一樣能幹就好了......”


    嚴氏心裏一酸,話噎在嘴裏,一時說不出來。


    她雖也是信陵侯的嫡女,但她生母早逝,侯府後院多事,她背地裏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有了現今這樣風光舒服的日子。為著這個,她一意的嬌寵女兒,隻想把她曾經缺少的、想要的都補給女兒,卻沒想到反是把女兒寵成現今這樣天真不知世事的模樣。


    多個姐姐有什麽好?有個原配長女杵在前麵,不就是時時提醒別人自己是繼室,自己的女兒是繼室之女?平白低了人一頭,哪裏來的好?


    嚴氏心裏苦得和黃連似的,口上卻道:“四娘,你今日的功課做了沒有?可不許偷懶。”


    沈采蘋有些心虛的眨眨眼,拉著嚴氏的胳膊撒了一會兒嬌,然後才轉身去寫功課了。


    哄走了女兒,嚴氏自個兒獨坐了一會兒,依舊安不下心來,想了想後又把素來得用的董嬤嬤叫了過來:“明日鬆江那邊就要來人了,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


    董嬤嬤乃是伺候嚴氏的老人了,哪裏會聽不出話音:“都已經收拾妥當了,三爺他們一家子自然是住一個院子。四姑娘自是不好跟著住,便先把望舒閣收拾了。”


    望舒閣聽著不錯,收拾起來也精美的很,離著湖邊那個偏僻的書樓也近的很,隻有一點兒不好,格外僻靜,兩邊不著,倒是少有人往。


    嚴氏心中念頭一轉,頗是滿意,口上卻道:“你是辦事辦老的人了,這些小事看著辦就好了,若有缺的隻管和我說。”


    她心裏想的是:無論怎麽說,後院裏頭的事現今還不是她說了算?沈採薇不過是未及笄的小姑娘,若真是乖乖聽話,日後好好調/教倒也不錯。若是個不服管教的刺頭兒,丟得遠遠的,慢慢的磨著,總有聽話的時候。在怎麽樣,第一回見麵總要給她一個下馬威,叫她知道輕重才是。


    因為心裏有了計較,等到第二日聽到來人的消息,嚴氏便急急的拉了沈采蘋一起去迎。


    馬車進了府門便換了軟轎,前頭最先下來的乃是沈三爺和裴氏。


    嚴氏歡歡喜喜的迎上去,先是給沈三爺見了禮,又親熱的拉了裴氏的手道:“我是早就聽過三弟妹名字的。隻是先是在京裏的時候沒機會見,等到有後來,三弟妹又去了鬆江。現下難得來一回,可要叫我好好招待招待才是。”


    裴氏遠道而來,早就有些乏了,這時候也不過是勉強一笑:“二嫂哪裏的話。”她自個兒就在京城長大,娘家又可靠,真論起來哪裏用得著嚴氏的招待?


    嚴氏自是把裴氏的那點兒不耐看在眼裏,倒也不氣,依舊是滿麵笑容的把女兒拉上前來:“這是四娘,采蘋。”隨後又接口和沈三爺他們說話,“她自小在京裏長大,倒是還未見過三叔和三嬸呢。”


    沈采蘋自然是依言上前見了禮。沈采蘋生得白嫩秀美,看著便有一種天然去雕琢的天真氣,旁人見了隻怕是都要道一句“可愛乖巧”。


    沈三爺本心上麵雖不太喜歡嚴氏,但瞧著這樣大了的侄女,想著嚴氏相夫教子上頭倒也做的不錯,心裏倒是緩了緩,口上贊道:“真是個乖巧的孩子。”又令人把自己準備好的見麵禮拿上來遞給沈采蘋,“這是三叔和三嬸給你的見麵禮,你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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