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德屋子裏的那些下人都是久經考驗,不一會兒便端了茶盤過來,上麵是兩鍾新茶。


    沈懷德自己接了一鍾茶,掀了茶蓋也不喝,隻是揚眉開口問道:“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今日遊園會上可有什麽事?”


    沈採薇正在喝茶,忽然被這麽一問,差點兒就被燙到。她連忙擱下茶杯,先上來拍了個馬屁:“嗯,我就知道瞞不過哥哥。”


    沈懷德忍俊不禁,低頭抿了口茶然後才擱下茶盞,訓她道:“別貧嘴。”語氣並不嚴厲,眼裏也還是帶著笑,顯是和煦至極。


    因為自己的不仔細,反而是被人算計了一回,沈採薇一想起來就覺得丟臉和不好意思。隻是,她還是坐在沈懷德的跟前,老老實實的把自己遇上那個偷玉的書童以及後來與朱先生的對話都說了一遍。就連中間遇見徐輕舟的事,她也沒漏下。


    沈懷德聽到徐輕舟出麵的時候微微蹙了蹙眉,似是想了想便開口道:“我會替你備好謝禮送去徐家。隻是此人來歷不明,出場的時間和地點又太巧了,你以後還是不要和他湊得太近。”


    沈採薇怔了怔,便乖乖的點頭應了下來——反正這事交給三哥也沒差。


    沈懷德一貫是把這唯一的同胞妹妹當做女兒似的養著護著,交代完了徐輕舟的事後便接著開口問她:“這一回可是知道自己錯了?”


    沈採薇仰頭看著他,可憐兮兮的眨了眨眼,應道:“我知道錯了。”


    沈懷德生了一顆鐵石做的心腸,毫不憐惜的拿起書卷敲了敲她的頭,繼續沉聲問她:“你覺得自己這是錯哪裏了?”


    沈採薇眼見著撒嬌賣萌都沒用,隻得端坐在椅子上認認真真的道:“我不該因為平日裏的安逸而掉以輕心,也不該因為對方是個孩童而太過輕信。”


    聽到這裏,沈懷德麵上方才好看了一些,他語聲和緩的安慰她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沈懷德見慣了世情,自來便覺得人心難測也知道好人難當的道理。隻是當他對著唯一的妹妹的時候總是狠不下心,既想要讓她知道人心之惡有所提防又是想讓她繼續保持那份難得的善良做個自在快活的姑娘。所以,猶豫來猶豫去,每一次都是輕拿輕放,這一次亦是如此。


    沈懷德心裏想了一會兒,考校著問她道:“此事你準備如何去查?”


    這事沈採薇已經想過許久了,聽到這裏便認真道:“自然是從那個書童查起。既然容貌相似,就算不是同胞兄弟也必有血緣關係。”


    沈懷德點了點頭,道:“還算你有些腦子。這事我會替你查一查,若真查到什麽自會通知你。”他輕輕地扣了扣桌案,麵上浮出淡淡的笑來,冷淡中帶著那刀片才有的淩厲,再無春風的溫和,“其實,這事到了這時候,估計也查不出什麽,裏麵又牽扯著鄭午娘,就算是顧忌著鄭家的顏麵也不能就這麽鬧開了。鄭午娘那邊是我們是暫時沒辦法了,但柳家可下手的地方卻很多。你要知道:許多事情,是不需要證據的。”


    沈採薇很快就跟上了沈懷德的思路,撫掌道:“是了,柳家那個三公子今年考了舉人,現在正想法子謀個差事呢。”


    柳家三公子乃是柳於藍的嫡兄,柳家那位大夫人的心尖尖。柳家自命詩書人家,女孩兒也都熟讀經史,柳於藍姐妹兩個更是此中翹楚,脂粉堆裏的出眾人物。隻是柳家大房裏這唯一的獨苗卻是個讀不進書的。前前後後考了許多年,不知請了多少先生、賠了多少銀錢、送了多少人情,好不容易今年才考了個舉人出來。柳大夫人隻這麽一個兒子,疼的跟什麽似的,知道以兒子那點墨水往前是再也不能夠了,也不忍逼著他,索性便琢磨著給兒子謀個差事。


    沈懷德見她會意,便接著提點她道:“父親現今就在吏部,柳家隻要有心就不敢在這時候得罪我們。隻要你捏了他們的七寸,何愁不能叫她們按你的意思來。”


    沈採薇立刻就明白過來了——她到底還有個吏部侍郎的爹,柳家不知就裏又怎麽敢在這時候得罪她?所以,也不需要證據,隻要透一點風聲去,柳家那邊必也會替自己把柳於藍解決了。畢竟,柳家那樣的人家,說不準能為了兒子賣女兒。


    說完了正事,沈懷德又低頭瞧瞧妹妹,鼓勵似的摸摸她的頭道:“你遇上事,能想著來和我說,這很不錯。不過這事並不是隻告訴我就成了。”


    沈採薇這時候一時腦抽,脫口道:“難不成還要告訴李景行?”


    沈懷德失笑,伸手拉了拉她的發尾,溫聲和她道:“傻姑娘,我說的是你的兩位先生。無論如何,這事你自己都有錯,還需先去和兩位先生陪個不是才對。”


    沈採薇的臉一下子燒得通紅,簡直恨不得捂住自己的嘴才好。


    沈懷德瞥了她一眼,心裏雖對李景行這個搶走妹妹的傢夥很不耐煩,但還是玩笑似的逗著妹妹:“李景行那裏,你若是想說也是可以的。他與顏知府那裏關係不錯,查起來或許更加方便。”


    被哥哥這樣打趣,沈採薇真的恨不能挖個坑裝進去。她連忙道:“我不打擾哥哥溫書了,先回去了。”說著就急匆匆的跑走了。


    沈懷德看著妹妹像是小兔子似的跳走,不免失笑,隨即又非常小心眼的給李景行記了一筆。


    好巧不巧,跑出院門的沈採薇正好就撞上了李景行。


    這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沈採薇好似有種說人壞話被當事人撞上的感覺,心裏羞惱的很,不由得仰頭瞪了李景行一眼。


    平白惹了佳人白眼的李景行不由得垂了眼,非常無辜的回望了她一眼,認真問道:“二娘這是怎麽了,跑得這麽快,可是有事?”


    沈採薇隻覺得麵上燒得很,隻是還要作出有禮的模樣,敷衍的反問道:“世兄怎麽來了?”


    當然是到未來大舅兄這裏混臉熟的。李景行默默的在心裏念了一句,麵上卻還是淡定從容的模樣:“上回和沈兄說過一個問題,我現今倒是頗有所得便來請教一二。”


    沈採薇點點頭表示理解,隨即便俯身禮了禮,直接道:“我還有事,就不多留了,還請世兄自便。”


    李景行隻得把那句“要不你也來聽聽”給咽了回去,又非常不甘心、磨磨蹭蹭的湊上來搭了句閑話:“對了,今天是遊園會,可是順利?”好不容易遇上了人,他還真是想要再多瞧幾眼。


    沈採薇這時正好抬頭看他,見他那雙烏黑的眼眸中確實是透著幾許關切之意,如同陽光一般和煦得照下來,暖融融的,叫她的心也暖了暖。她心中定了定,不由得輕聲應道:“還好。”聲音比之方才卻是柔和了許多。


    李景行挖空肚腸得也尋不出旁的話來,隻得遺憾的道:“你若有事,先去忙吧。”


    大約是因為從裴氏那裏知道這門親事已經定下大半,沈採薇少有的認真端詳起李景行的神情,這也是她第一次看見了李景行微紅的耳廓和淡定從容的麵色後麵那幾不可查的遺憾。她不由的咬著唇,很是艱難的忍下笑,點點頭道:“嗯。”


    聲音輕軟軟的,仿佛是金色的蜂蜜,隻是看著便能泛出甜味來。


    ☆、97


    李景行懷著“二娘笑起來真好看”、“二娘聲音真好聽”這樣的感慨進了沈懷德的屋子。


    然後,他看著沈懷德那張冷冷淡淡的臉,不由得感覺到了世界的大惡意——一下子就從春天到了冬天......


    沈懷德掃了一眼李景行,倒也不在意他麵無表情的模樣,手裏拿著書卷指了指邊上的位置:“坐。”


    李景行此時已經端正好自己的態度,麵上帶了點淡淡的笑意,問道:“瞧沈兄臉色,似有什麽事?”


    正好案上還有端上來給沈採薇的點心,一碟的桂花蘇和紅豆糕,盛在瑪瑙碟子裏,還有一些熱氣。這些都是沈採薇愛吃的,隻是她適才一個也沒吃就急匆匆的跑了反倒是便宜了李景行。李景行悠悠然的坐在位置上,隨手撿了一個桂花蘇就吃起來,蘇皮裏頭裹著的是的桂花醬,不怎麽甜反倒更帶了一點清香。


    沈懷德看他這自在從容的模樣也不在意,反是笑了笑,仿佛漫不經心的說道:“適才二娘和我說了遊園會上的事,倒是也巧了,她這一回竟是遇上了徐家的當家,還欠了人家一個小人情。”


    事關沈採薇,李景行眼中一亮,便把手上的青玉茶盞擱了下來,開口問道:“沈兄是在煩心這個?”聽到疑似情敵的人出現,李景行心裏的警報一下子就被拉響了。


    沈懷德說到這裏倒不急了,隻是慢悠悠的端起茶盞喝了口茶,似笑非笑的抬頭去看李景行:“本來,若隻是一次偶遇,也不值得這般念叨——我不是這樣小心眼的人。隻不過二娘之前在四香居的時候收了一條沉香手串,這前後之事連在一起,由不得人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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